子鱼
1
關上灯，月光透过窗帘，映出一室冷清。姜楠毫无睡意，拿起手机，又放下。辗转反侧，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一个人的夜晚，是如此难熬。她越想越难过，心口胀得酸痛。
彭军还没回来。他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了。每次都是深夜回来，倒头就睡。一份向来清闲的体制内工作，数年来的加班屈指可数，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忙？她追问，他含糊不清，只说是领导的安排。
要知道，他们以前的生活可不是这样的。两人是相亲认识的。姜楠自认是个普通的女人，长相一般，性格也不出挑。从小到大努力学习，也只能中规中矩地上个二本。性格内向，只敢在自己的小世界蹦跶，除了三两知心好友，交际圈平淡得可怜。既没男人追，也不敢主动出击，故此始终单着。等到结婚的年纪，被父母推向相亲市场。如同菜市场上乏善可陈的菜一般，被人挑来拣去，评头论足，弄得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结果遇到了彭军。
彼时的彭军，长得一表人才，有房有车，还有体制内的稳定工作。这样的男人，往往挑剔且刻薄。姜楠做好了一顿饭后相忘于江湖的准备，没想到他却再次联系上她。
他们不知一起吃了多少顿饭。有时是去新开的饭馆尝鲜，有时是去人家推荐的老饭馆，有时是去对方家里各自做几道拿手好菜。谁也没有说过谈恋爱的话，更多时候聊的是买菜的窍门、做饭的秘诀，以及一些吃喝心得。
闺密说彭军的这种行为是在骑驴找马，奉劝姜楠及时止损，否则越陷越深。姜楠没说话。她从来没有损失过什么，何须止住。就算彭军真是在骑驴找马，她也愿意跟他这样相处。他不会占她便宜，做饭知道打下手，饭后主动帮忙洗碗。哪怕仅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这样的男生也永远不会令她生厌。
直到他问她是否愿意和自己共度余生，一起慢慢品尝世间美味，她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从来都没谈过恋爱，怎么就忽然求婚了呢？他却反问，他们难道不是一直在谈恋爱吗？
婚后的彭军渐渐养出了幸福肥，姜楠月子里肚腩也大了一圈。两人常常揉捏着对方腰上的赘肉声称要彼此监督减肥，然而遇见美食，仍旧马不停蹄地招呼对方。
一转眼，孩子上小学了。两人不仅顺利度过七年之痒，还经常被人追问谈了多少年恋爱才结婚的，感情怎么那么好。姜楠暗自得意，她没有谈过恋爱，但是通过相亲嫁给了爱情。而现在，彭军却正在身体力行打破她的美梦。这一切，是从半个多月前的同学聚会后发生的。
2
那场高中同学聚会，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丈夫回来后不久便夜夜加班？姜楠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她不了解彭军的过去。他们相识时他已经二十八岁，她只在婚宴上见过他关系要好的同学。至于丈夫的感情史，她知道他交过一个女友，对此她想得很简单，谁都有历史，而结婚是奔着经营未来去的。
现在看来，她大错特错。同学聚会是再续前缘的最佳机会。也许，彭军正是在聚会上和哪个女同学看对眼了。所谓加班，不过是出轨的借口。可是，姜楠清楚自己的丈夫不是见色起意的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因为一场聚会就忽略数年婚姻。心酸之余，姜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让人看出自己情绪上的漏洞，同时在谈笑间向彭军的妹妹打听他的感情史。最后得知，他那个谈了多年的前女友果然是他的高中同学，并且是女方抛弃了他。
和小姑子的闲聊中，姜楠还判断出一点，这个前女友应该容貌不俗。这下，她几乎百分百确定，丈夫就是出轨了曾经抛弃他的前女友。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抛弃了他，于是成为他心里永恒的白月光，借着同学聚会，两人重温旧梦。
姜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跟彭军的这段关系，她其实一直是自卑的。她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选自己，他回答说合适。
婚后的情人节他不是没发过“老婆我爱你”之类的情话，加上婚姻生活的顺遂，她一度忘记了那句令她如鲠在喉的合适。现在，她清醒了，她不过是适合过日子。而那个美貌的前女友，才是用来谈恋爱的。如果前女友没有抛弃他，大概也轮不到她来捡漏。感情里最难堪的，莫过于此。她以为的正好，不过是他的将就。
姜楠觉得自己真是懦弱，甚至没有想过争一争。可是，还有争的意义吗？她想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如此窒息的婚姻，片刻都是煎熬。还有孩子。以前彭军下班就会陪儿子玩耍，现在天天加班，早出晚归，孩子不止一次嘟囔说好久没见爸爸了。变了心的男人大概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忘记。长此以往，就算自己没有憋出毛病，儿子也会郁郁寡欢。
3
姜楠痛定思痛，终于打算离婚。闺密让她以婚外情为要挟，逼迫彭军净身出户。她想了想，没有答应。因为她发现，他虽然出轨了，但是他们这些年的生活却很幸福。
他的工作清闲，便自觉承担了煮饭洗碗的家务活。她婚后长出来的肉，有三分之二是他的功劳。
而最让她难过的是，哪怕他出轨了，夜里依旧不忘给她卷被角。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一如漫长婚姻里融入骨髓的点滴记忆，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她的身边有太多鸡飞狗跳的婚姻，她基本肯定，如果没有遇见彭军，她十有八九也会在那样的生活里消磨岁月。他给她的这段感情，纵使结局不如人意，过程却也难以忘怀。所以，好聚好散，是她能给他最后的体面。
4
摊牌之前，姜楠认真地化了个妆。她容颜平庸，经过这段时间的煎熬，眼袋生生大了一圈，看上去憔悴极了。可是，她还是想给他留个好印象。经此一别，也许后会无期，她不希望自己只留下一个狼狈的身影。
协议书上写着，儿子的抚养权归她，家里的房子一人一套，存款平分，抚养费一次性结清。对于一个被背叛的女人而言，这绝对算是一份大度的协议。她想，彭军应该会知足的。然而，彭军一脸错愕，双眼满是红血丝，抓着她的手追问为什么。
她忽然委屈極了。她已经退让到这一步，他仍不肯坦诚相待，这是真把她当傻子了。胸口上下起伏，整颗心快要炸裂开来，她忿忿地盯着他，几乎是吼着说出小三的名字。他愣住，神色茫然地望着她，好半天才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前女友的名字？再说，她跟你要离婚有什么关系？他的神情太理直气壮，这一刻，姜楠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她哭吼着将心事全部倾吐出来，再也顾不上体面端庄。
等她说完，彭军的脸色反倒冷静下来，甚至隐约带着些笑意。他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看她喝完后，撕掉离婚协议缓缓说道：“这个协议挺好的，不过我不满意！”姜楠狠狠瞪着他，正要开口斥责他不要得寸进尺，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说：“太不公平了，你只写了儿子归你，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说到最后，他已经是撒娇的语气，同时换上了一副可怜的表情，两眼隐约可见泪光。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姜楠要抛弃糟糠之夫。
以前他总爱用这一套逗她，这一次，她虽然也觉得好笑，可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用力挣脱了几次都没法推开他的手，她索性作罢，冷冷说道：“你别再糊弄我了，我是真有心成全你们。”
彭军见妻子不为所动，不敢再开玩笑，认真地解释起来。首先，前女友早就出国定居，压根没有出席同学会。这点，在场所有同学皆可证明。再者，他没有什么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前女友确实长得漂亮，两人谈过几年恋爱，但是最后提分手的人是他。为了顾全女孩的面子，他故意对外说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至于分手的原因，就是不合适。比如出去吃饭这件事，前女友追求的是环境好不好，说出去有没有面子，而彭军更在意的是菜品的味道和卫生状况。谁都没错，只是追求不同而已。前女友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尽管是彭军提出的分手，两人却还是好聚好散。
姜楠一副难以置信的眼神，声音里难掩自卑，“你谈恋爱都知道找漂亮的，结婚为什么会找我这样的？”彭军的眼神瞬间满是怜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我迟到了，你不仅没有生气，还给我倒了一杯柠檬水，让我喝口水缓缓。”
前女友是个漂亮的女孩，在异性的忍让娇宠中长大，因而脾气很大。彭军不是那种爱迟到的人，跟她交往数年，只有两次因为工作而迟到，哪怕他跑得气喘吁吁，她仍然会大发雷霆，责骂他好几天。这给彭军留下了阴影，之后在和女性的约会中她再也不敢迟到。
在去和姜楠相亲的路上，他遇到了堵车，停好车后他一路小跑，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然而她什么反应都没有，还神色温和地给他倒了一杯水。那一刻，他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
那顿饭他们点了四个招牌菜，边吃边聊，不亦乐乎。虽然聊的跟相亲内容毫不沾边，尽是厨师的手艺，附近的特色餐馆，出差时吃过的美味……但这是彭军吃过的最舒服的一顿饭。他是个爱吃的人，但是现实中很多人都将吃饭衍生出各种花样来，借着吃饭炫耀财力，以吃饭的名义彼此试探，不胜其烦。因为舒服，他忍不住想跟姜楠吃第二顿、第三顿、第四顿……越吃越发现两人性格融洽，越吃越觉得不满足于此，渐渐地打定主意想跟她吃一辈子。
而他的频繁加班，确实和同学聚会有关。聚会上，彭军遇到了以前上学时的好哥们儿。两人聊得火热，得知他在职场不上不下后，对方开出高薪诚意邀请他到自己公司上班。他第二天便去该公司摸了底，然后干脆地辞去了体制内工作。跳槽后，彭军不想被同事说自己是靠关系进来的，于是天天加班，摆正态度，当然也是为了早日做出成绩后向妻子坦白。
之所以不第一时间告诉妻子，主要是怕她生气，毕竟，跟原先的单位相比，同学的私人公司规模不算大。误会总算解开了。高兴之余，姜楠仍有些不解，问道：“你不是经常夸体制内清闲吗，为什么要跳槽把自己搞那么累？”彭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轻声说：“同学会上，我那些女同学一个个打扮得珠光宝气，我当时就想到了你，这么多年身上戴的，还是结婚时买的那几件。给你买新的你也不要，嘴硬说不喜欢，哪有女人不喜欢珠宝啊，还不是看我收入不高。我难过得很，跟着我委屈你了，所以我就想着不能再偷懒了，多赚点钱，你出去也有面子……”
这一次，姜楠终于相信，她的婚姻，确实已经有了爱情的模样。人与人之间，如果相爱却无法好好相处，再美的爱情都会消磨殆尽;同样，如果处得舒服，日久生情是迟早的事。而且，这份日久生情，因为共同生活的基础，往往会走得更远更深。
责编/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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