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中国散文漫谈

时间:2021-06-11 16:02:01 浏览量:

蒋建伟

伟大的历史时刻,我们更需要文学的力量。

2020年是让人悲喜交加的时刻,一场新冠肺炎病毒席卷全球,从1月到年尾,可怕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人类头顶。正如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先生,在诗作《别离》中所说的那样,“夜不黑;黑的是这世界。/和我再多待一会儿。”(柳向阳译)灾难并不可怕,武汉封城不可怕,停产停工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千疮百孔后的痛苦的心。举国行动起来,全民防控疫情,战胜疫情,是每一个中华儿女向世界展示中国精神的时刻。武汉在行动,湖北在行动,北京在行动,全国在行动……所幸,疫情四五月问得到控制,各地陆续复产复工,中国速度继续在路上!从中外抗疫战果来看,我们中华民族无疑是最为出色的。

2020年的中国散文,我认为,有10篇散文给我们带来了惊喜。

1.鲁敏《就花生米下酒》(原载《十月》2020年第6期),是一篇有关瑞典当代电影电视剧导演、剧作家伯格曼的自传《魔灯》,而创作的长篇文化随笔,作者把自己一边看《魔灯》一边看伯格曼执导的电影这一整个欣赏的过程,形象地比喻為“就着花生米下酒”的时光,从伯格曼的情史、伯格曼的电影、伯格曼挑选出来的中意的演员、伯格曼对于死亡和疾病的参悟,勾勒出一位伟大的真正创造了独特影像语言的人。文章收尾,作者引用了伯格曼自传《魔灯》第368页中的一段话,这里不妨摘录几句:“最近这几个星期病得太重,不能写日记。埃里克(伯格曼的父亲)已经第二次染上了西班牙流感。我们的儿子于7月14日早上出生。他一出生就发高烧,并染上了痢疾。他看起来瘦弱不堪,大鼻子烧得红红的,眼睛始终不肯张开。我因为生病,几天没有奶他,在医院匆匆为他洗礼。他名叫恩格特·英格玛。妈妈带他去了沃鲁姆斯,并在那里为他找到了一个奶妈……”这一页,连伯格曼本人都没有想到,他68岁的生命已然进入了终点,他的苦难还在继续,我们读到此处,却无法阻止伯格曼的苦难和疾病继续,悲伤到处流传。人世间的苦难,常常惊人的相似,却给了我们无边无际的沉思和牵挂。

2.施晓宇《空海:中国取经》(原载《人民文学》2020年第4期),由陕西西安城的青龙寺写起,最终写成了一个人的一种精神。原来,青龙寺的真正出名,源于一个来自日本的学问僧空海的到来。大唐德宗贞元时期的804年,初夏时节,空海和尚历尽千辛万苦,从日本到中国取经,先因海难,迷失方向,南辕北辙,漂浮到福建的长溪县(今霞浦县)赤岸镇登陆,逗留41天后,再经过三个月的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到达京都长安,落籍青龙寺,这是一段锲而不舍、百折不回的日本学问僧远渡中国的取经之路。805年,空海投到青龙寺高僧惠果门下,惠果迅速把密宗大法传给空海后,于12月的一天终于放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806年8月,在中国一年八个月的学问僧空海与留学生橘逸势等人,离开了青龙寺,离开了中国,搭乘日本遣唐使的一艘顺风船回到日本,将密宗大法、中国书法艺术以及建筑、雕刻等最先进的中国文化结晶,传给了日本人民。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伟大的壮举,一个连接中日两国友谊的文化使者。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中国故事,值得我们品读,更值得我们怀念这位了不起的空海和尚。

3.潘小平《孤臣泪》(原载《美文》2020年第12期),笔墨集中向晚清大臣李鸿章。作为我国近代史上颇具争议的一位重要政治人物,如何客观、公正、全面地去定义李鸿章,是很多文化学者、作家们的难题。作者从浩瀚如海的史料中梳理出一条李鸿章的成长之路、发达之路、外交之路、挨骂之路、困惑而又痛苦之路——一个人的一生,竟然贯穿了一个从衰败走向灭亡的王朝。作者想起梁启超的话“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想起毛泽东主席的话“吾观合肥李氏,水浅而舟大”,无限感慨。身为这样一位悲剧性历史人物,一代重臣,他可以预知他盖棺百年,骂声滚滚而来,但是他面对一个摇摇欲坠的大清帝国,只能倾尽全身之力颤颤巍巍地托起,再托起,他强忍无尽的痛苦,背负巨大的骂名和诋毁攻击,他全然不顾。我认为,李鸿章是孤独的。作者之所以题为“孤臣泪”,一个“孤”,就巧妙抓住了这个人物的灵魂之眼。

4.庄振加《被拐卖后的那些年》(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20年第7期),故事曲折,感人肺腑。作者童年时被人贩子拐卖的痛苦的经过,成年参加工作后曲折的寻亲故事,寻亲成功后两方父母亲人血浓于水般给予作者的呵护,令人泪水滂沱。这篇文章的情感升华之处,在于作者跳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对人贩子的憎恨和仇视,而是多了一种“国家有关部门对于非法拐卖人口必须严厉打击”的呼吁,防止以后,像作者这样的悲剧故事重演。天底下,哪有不心疼儿子的娘亲,哪有不时刻牵挂爹娘的儿啊!文章的结尾,作者再次返回出生地看望生母,生母为了能够多和久别的儿子多待一会儿,陪着作者走了一段路,后来儿子返程了,硬塞给儿子一枚硬币,作者说:“我握着母亲给我的那枚温热的硬币,多么希望时光能够轻缓,岁月不再沧桑,家人不再相隔千山万岭,多么希望所有和我一样被拐卖的孩子都能回家。”回家,是一个简单的词语,然而对于作者来说,竟然一走就是几十年,往昔今朝,心痛心酸。

5.习习《一条大河》(原载《人民文学》2020年第12期),道尽的,是人们的一片博大的心胸。大河的存在,是因为无数条小河的汇聚,方才称之为大。作者从故乡的一条无名小河起笔,“很多年后,我才真切意识到(其实地理课本早已灌输),那条曾经接纳了奇异冰花的洮河、世人唯独在它那里看见过玛瑙般流珠的洮河,它流啊流,流到最后,流入的正是我身边一条日夜流淌的大河——黄河。而且,作为黄河上游最大的一条支流,在时间上,洮河与黄河一样源远流长”。河流在人类漫长的时间史上,不算什么,可以消失,可以新生,但是,人类因为记忆而永不休止,因为一座城池的文明史诞生与延续而存在。作者生活的兰州城,因为一条大河,全城人的心胸随之改变,作者的童年乃至今天也随之改变,一个人和一条河,血脉里的亲近感原来如此水乳一体。我猜想,一定是那条河流对于个人来说有着某种神秘的暗示。《一条大河》里所传达的,除了我们似曾相识的一些故事,若干个亲人,还有不可言传的神学主义色彩的倾向,正如作者所说“每天清晨,我朝滨河路走去,一眼看见在低处流淌的静谧的黄河,心内不由感动。在兰州,每一天每一刻,吹过河面的风,吹过我,又吹向更远的地方”,个人和黄河,世世代代难以割舍啊。“远方”,不仅仅有人类的故乡,更有许多说也说不清楚的遗憾和甜……

6.王宗仁《背着太阳的老人》(原载《散文百家》2020年第7期),作者写了一位“被太阳咬了”的老人。为什么会有如此诗意的说法呢?原来,衣服上被太阳咬出了窟窿眼儿的他,静坐在墙角晒太阳。老人说,晒太阳也是一剂不用花钱的药方,可以治人的掉头发。“太阳真好!”老人因为晒脊背,身体健康了,有了平日难得的喜出望外的收获,对人、对社会交往的渴望井喷式爆发,这一切,都是因了老人的生命里有了阳光。于是,老人想感谢那位给他药方的大夫恩人,想送他一篮子自家院子里结的石榴,正欲送时,才发现竟然不知道恩人的姓名和住址,只好托中间人转送,谁知人家不收礼,又把一篮子石榴退还给老人。这个故事,感动了作者,然而,故事的真实性却遭到了一位熟人的嘲笑——这是老人自己编造的一个故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他沉醉于自己晒太阳的这种快乐感,他要把这种快乐感告诉给所有人。作者说:“每个人都有享受太阳光泽的权利,也都有做太阳的机会。”多么睿智啊!

7.张锐锋《塔城随记》(原载《湘江文艺》2020年第5期),全篇的语言神采飘逸,5个章节散点化摊开来,峰峦起伏而有张有弛。塔城作为我国西北部的一座边陲城市,其中的神秘感和辽阔感本就令人心驰神往,加上作者诗人般的浪漫情怀,不禁让人有了那种“一个牧人坐在一望无际的吐尔加辽草原演奏手风琴,大群的牛羊在白云下徘徊……”“手风琴的节奏和牧人灵巧的手指、有利的手臂协调配合,带着微风的呼吸和奇异花香的乐曲向四面八方扩散,在层次分明的一个个丘陵和沟壑之间跌宕起伏……”顿时,作者忘记了自己是在旅游,分明是在享受大自然所给予自己的一份自由哦!尤其是,作者写到了一位边防战士和一棵小白杨的故事,听到那首唱遍大江南北的军旅歌曲《小白杨》时,每个人都要陡然生发出那种保家卫国、守护和平的神圣使命感来。平静的和平生活多么来之不易啊!作者漫步野草丛生的战壕,仿佛看见一个个冲锋陷阵的战士身影,仿佛看见他们在搬运着弹药、不断变换自己射击的位置,将愤怒的火焰喷吐到前方……后来,枪声消失了,生活繁华再现,而小白杨成了今天的一处全国各地游客参观的景点,太令我们百感交集了。从这一点看,《塔城随记》不是一篇平朴的游记,作者有很多隐喻和想法,值得再品之。

8.蒋殊散文集《沁源1942》(山西经济出版社2020年6月出版),书写了我国抗日战争时期伟大的“沁源围困戰”。该书是蒋殊继《重回1937》《再回1949》之后的第三本主题出版作品,15万余字,20个篇章,近百幅珍贵图片,上千副面孔群像。作家蒋殊历经两年,深入沁源采访并搜集资料,用心、用情采写了大量真实感人、令人振奋、激发斗志的故事。作品中有许多涉及具体地点、细节、行动、结果的各种情景,非常个性、鲜活、生动,比如,百姓隐藏前拔除磨芯的举动,夜晚赶羊,把尿洒在树枝上诱导跟随的奇特手段;比如,被日寇凌辱残害的女子怀着恨,毅然投井自杀的凄惨场景;比如,英雄用连枷打死敌人的瞬间威猛表现等等,都在小的情景中表现着全局。家与国,军与民,心连心,战敌寇——这是一部高扬着家国情怀的重大抗战历史题材作品,作者将抗战时期著名的“沁源围困战”中,沁源军民坚强不屈的风骨与斗志真实地再现,使沁源的红色精神更加闪耀在中国大地上。

9.张林华《龙窑》(原载《江南》2020年第1期,《海外文摘》2020年第12期转载),将个人命运、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的命运,与浙北地区一座走向湮灭的龙窑纠缠在一处。何为龙窑?作者说:“从山下望去,盘蜒而上,长达百米的光景,宛如一条长龙,盘踞山上。烟囱活像高高翘起的龙尾,不间断地往外喷火,遇着风势还不断摇摆,‘龙窑之谓,可谓名副其实。”诚然,龙窑的建设者们不仅仅为了讨生计,更是一份今人对于先祖烧制出一件件精美的瓷器手艺的传承,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荣光。自然,作者非常沉醉于这种观察生活、描摹细节的表达,行文造句之间,大量象声词、动词的应用,不经意地,带出我们日常生活当中的一种美:“陶器出了窑,就是检验工人的活儿了。堆场里有专门的检验工,负责逐个检验出窑的陶器品质量。经验丰富的师傅,通常并不需要特别的检验工具,拿在手里,先是这么左右翻动一端详,然后,只凭徒手敲一敲缸或钵,就已知道成色品质……空旷无比而有些热烘烘熏熏然氛围的场院里,‘咚咚咚的声音总是此起彼伏,伴随着人们欢快的笑声,一起融汇到无穷的夜空中。”

然而终究,龙窑的坍塌被毁,伴随着那个电闪雷鸣的风雨之夜,成为作者的一个痛点。消失了,也就是世上永远不存在了,作者还在问:“它凭什么活着?是满腹的风霜,还是骨子里岁月磨损不掉的力量?”没人回答,没法回答,回忆留下来的,满纸泪。

10.阿瑟穆·小七《交际羊》(原载《散文选刊·下半月》2020年第12期),主角是网红羊驼糖糖,糖糖是散文集《解忧牧场札记》书写的动物之一,大的背景却是她的解忧牧场。糖糖的调皮,糖糖的可爱,糖糖的小贪婪和一次次不辞而别,还有一次次悻悻然返家,在作者阿瑟穆·小七笔下栩栩如生,幽默俏皮极了。这位新疆阿勒泰女作家,一直坚守“垃圾是堆错地方的财富”的理念,花费了整整10年时间,利用在废品收购站收购的旧物、在周边坍塌老屋处捡拾可再利用的建筑材料及旧家具、旧的劳动工具、在民间收购的老物件等,恢复建成,起名为“解忧牧场老院子”。在这里,作者一边做公益,一边写作,在当地人们无法理解的眼光中依旧我行我素,抛弃金钱和种种的拥有,初心不改,坚持一辈子只做好一件事,终于,她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哈萨克牧民的喜爱和尊重。今天,不但吸引了成千上万人来参观作者的“解忧牧场老院子”,还带动了一个村依托游牧非遗生产生活方式开展的一些旅游项目,牧民们有了收益,实现了民俗脱贫致富。

2020年的中国散文,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也比较引人瞩目。赵本夫《寻亲记》、石舒清《余墨》、李修文《墓中回忆录》、何正良《梦回先遣连》、周有德《周有德散文小辑》、查兴娥《货车被劫记》、林丽华《柳桂青》、田周民《无念我祖》,书写人间万象,关怀百姓冷暖,令人感动。

2020年,《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天津文学》《广州文艺》《文学港》等刊物,先后集中推出了王征雁散文小辑、阿瑟穆·小七散文小辑、沈俊峰散文小辑、叶浅韵散文小辑、周有德散文小辑、程鹏散文小辑、杨献平散文小辑,习习散文专栏、散文在线、本刊视点等专栏,关注基层作者,致敬回望文学经典,使全国读者第一次走进了广东作者周有德、黑龙江作者王征雁、北京作者沈俊峰、云南作者叶浅韵等人的散文世界,得到了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高洪波,著名作家阿成、梁晓声、刘庆邦、鲍尔吉·原野等人的肯定和鼓励。

2020年的好散文远远不止于此,百媚千红,千挑万选,即使百里挑一,篇篇好看,也难免有遗珠之憾,也期待诸位方家及时批评,以便弥补、更正。

2020年过去了,2021年所有的新日子即将从天而降,虽然前途漫长、艰辛、未知,但我们无比期待着。

(注:本文刊发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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