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所有的甜,都给你

时间:2021-05-22 12:59:21 浏览量:

水生烟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和绿植的影子交映在一起,一时间,像是两个人的身体里,都长满了枝叶和花朵。茂盛葳蕤得盛不下,一不留神便从各自的唇角和眉眼间跑出来,欢天喜地、美不胜收。

1

乐薇和女伴夏夏走进酒店大堂时,正与三位黑衣男人走了迎面。黑衬衫、黑皮鞋,目不斜视地走出了黑社会保镖的铿锵阵势。

已经走过了,乐薇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巧的是为首那人同时转过脸来,轮廓分明的脸孔,在转头的一瞬恰恰好挡住了玻璃窗透进来的太阳光芒,眼眸黑亮。

乐薇的脚步顿了顿。夏夏调侃着:“走啦,没见过男人吗?”

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就看看他们的脚步齐不齐……”

乐薇神思不属。她坐在游泳池旁的遮阳伞下发呆时,夏夏指着刚出水的身材健硕的外籍小伙子给她看。她目无焦点地望过去,大概时间有点久,转过头来时,觉得眼前一黑。她差点以为出现了幻觉,下意识地伸手一抓,便将那人的衣襟攥在了手里。

“不好意思,你挡住我看帅哥了!”乐薇故作镇定地说着,站起身来。

上楼时,黑衬衫男人就站在走廊拐角,倚着墙壁,屈着一条腿,看着乐薇慢慢走近。她垂着眉眼,暗自捏着小拳头,鼓励自己把他当雕像或座钟,好不容易才没走成同手同脚,可是当她从他面前走过,松了一口气时,才发现走过了房间。

乐薇看了看走廊尽头,默默地后退几步,掏出了房卡。

身后是男声的轻笑,说出的话和夏夏的调侃如出一辙:“没见过男人吗?”

“见过。”乐薇心一横,转过身来迎视着那人的目光,轻声说:“可是没见过你这么帅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盯着那个外国人看?不怕长针眼吗?”

“和你有关系吗?”

那人噎了噎,无奈地说:“这么健忘,你是金鱼吗?”

“我不是金鱼。”女孩清澈的目光看着他,脸颊染着两抹从见到他就没有消失过的轻红:“我叫乐薇。”

“我们……”黑衬衫似乎不知道该怎样概括两人之间有过的关系,支吾了一会儿,只是说:“我是江钊阳啊!”

乐薇眨了眨眼睛,退后一步抱臂打量着他,虚张声势地说:“呀!差点儿没认出来!这身衣服穿得可真显老。干嘛穿成这样,扮什么酷炫狂拽……”

江钊阳不恼反笑:“律所的制服,我有什么办法?”

乐薇看了他三秒,转身打开了房门,她说:“不过还真是挺好看的。”

是啊,好看得足够让她动心。

江钊阳抬起手臂撑在门框上,扬眉笑道:“也不至于好看到让你慌张得差点走错门吧?”

顾左右而言他是乐薇的强项,她问:“刚才你不是在我身后吗,怎么先跑上来的?”

“你等电梯的时候,我跑楼梯上来的。”江钊阳咧嘴一笑,笑容明亮得晃眼,他说:“就为了看你慌张脸红的模样!”

乐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2

春天,乐薇租下了这幢一楼的房子做工作室,在楼外的小花园里种满了野棉花。

七月花期,野棉花茎叶茁壮,却花苞寥寥。乐薇旅行回来时,它们稀稀拉拉地开了几朵,却着实好看,花瓣背面有着迷人紫色,毛茸茸的让人心软。

她从大二开始做自创服装品牌“野棉花”,当时租不起工作室,白天上课,夜里窝在宿舍里手画线稿,去小服装厂找人代工,然后在网店上架销售。从设计到选料,再到监工、打包发货,一个人亲力亲为。生意时好时坏,卖不掉时资金无以为继,就只能去摆地摊。后来顾客群渐渐稳定,才请了夏夏帮忙。

江钊阳找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的光景,乐薇拎着喷水壶想要给植物浇水,刚倾了倾壶身,觉得土地还没有散尽热量,便停了手。甬路上有人叫了她的名字:“薇薇。”

她的手一抖,喷壶里的水浇在了地上,扑扑泥尘溅上了裙摆。

“谢谢你还记得这些。”江钊阳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他说:“我一眼看到这些野棉花,差点以为回了外婆家。”

“我记得的可不止这些。”乐薇看了江钊阳一眼,“我还记得你借过我一件衬衫;记得你在操场上背着你的系花姑娘跑得飞快像遭了狼撵;记得你为了给她过生日,说好了去接我却没有去,我一个人骑着单车往回走差点摔碎了膝盖……”

江钊阳打断了她:“你就没记住我的一点点好?”

“记得你带我去看野棉花。不过现在我种了满园子,我自己栽花自己看。”

江钊阳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他穿着浅灰色千鸟格衬衫,袖口折到了手肘,肩背腰身的轮廓,即使是用设计师的专业目光打量,也绝不逊色于屏幕上那些让人尖叫的年轻男人。而他一定知道自己的优点和长处,并且毫不懈怠地长期健身。乐薇知道,这个人从来冷静自律,骄傲自信。

夕阳隐没的速度很快,大地的灼热却迟迟不退。乐薇手里的喷水壶一时不知该放还是继续端在手里。两人面面相望,好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江钊阳走过来,抬腿跨过刚及膝盖的木栅栏,接过喷壶放在地上。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薇薇,再给我一次机会。”

乐薇垂着眼睑,没有回答。喷壶没放稳,一下子倒在地上,清水沿着壶口汩汩地流,眼见流到江钊阳脚边,乐薇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

野棉花在她的裙边颤颤地摇,他看着她,唇角眉梢溢出了微笑。

3

乐薇认得江钊阳,是在四年前的初秋。大一刚入校,大家新奇又兴奋。那天下午她和室友坐在草坪上谈天拍照时,草坪自动喷水装置忽然开始喷水,堪堪溅了她们一身。乐薇的头发湿了,白T恤也湿哒哒地贴在身上,看得出内衣的细小蕾丝。湖边和草坪上到处都是结伴的同学,她们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便故作镇定地坐在草地上,蜷起双腿,用手臂环住膝盖,等着太阳和秋风抽干衣服上的水分。

一位女生跑過来,将一件白衬衫塞到乐薇手里。女生指了指湖边的高个子男生,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瘦窄背心。

那个男生就是江钊阳。他的衬衫又长又宽,可以给她当裙子穿。乐薇跑回寝室换好衣服再出来时,他却已经离开了。

新生军训的第二周,女生们已经怨声载道,每天都有人以各种理由请假。

乐薇当然不在请假行列。她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短跑高手,别的女孩子陶冶情操去学古筝、扬琴,她却热衷登山攀岩。

那天下午她去买水时,看到江钊阳背着一位女生向校医院的方向跑去,她的长发披垂在他的肩膀上。

乐薇攥着两瓶冰水站在原地,虽然之前没有看清他的脸,但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在湖边借给她衬衫的男生。

校医院的走廊里,她见到了江钊阳。男生脸上的汗珠,和她手里的冰水瓶壁上的水珠一样密集。乐薇将水递给他,小声问:“你是不是借过衬衫给我?”

江钊阳的笑容光芒万丈,乐薇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是刚冲刺过百米。

军训结束后,她带着洗好的衬衫去找江钊阳,可是他不在。衬衫没送回去。

又过了两天,乐薇在自习室里遇见他。他和长发女生面对面用着同一张桌子,各自垂头看书。乐薇轻敲了一下他面前的桌子:“能等我一会儿吗?我回去把衬衫拿来还你。”

江钊阳抬起眼睛,一见是她就又笑了:“放着吧,这里离宿舍楼挺远的。”

“那……下次我去哪儿找你?”十九岁的女孩轻声问。

江钊阳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于是他们之间多了一些联系,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衬衫始终没能物归原主。

十月末的银杏大道上,落叶遍地,阳光照得银杏树如同流金。不远处的悬铃木、鹅掌楸却色彩斑斓,美得炫目。

乐薇走得很慢,不时停下脚步拍照。她仰着头将金叶与蓝天收进镜头,刚按下快门,便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了她的名字。

人来人往间,江钊阳笑着站在那里,乐薇忽然矫情地觉得,人间静谧如梦。

那天,他们从日阳当空,走到了夕照西斜,说了很多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晚上乐薇躺在床上睡不着,响在耳鼓里的只剩这一句:“一个人来看叶子,女朋友没来吗?”“我还没有女朋友。不过快了……”

4

那年冬天,他们一起去看画展。在站牌下等车的时候,见乐薇冻得鼻子耳朵都红了,江钊阳将她棉衣上的帽子扶起来,又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实实在在地将她的整张脸包裹得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乐薇夸张地嚷着:“我看不见路了!”

“看不见就看不见呗,反正我会一直牵着你。”他握着她的手,将它拽进了自己的衣兜,又拉过她的另一只手,放进了另一只衣兜。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她帽子上的绒球碰在他的下巴上。

可是,这样甜蜜的时刻太少了。先是乐薇参加了一次服装设计比赛,修修改改画了几百张设计稿,又跑去市场选料,一个人剪裁、制作,价格不便宜的布料糟蹋掉不少,让她心疼得眼泪汪汪。

江钊阳不懂,他帮不上她的忙。但他给她买饭、买各种各样的酸奶,在app上给她订均价十几块钱一个的水果。他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她不让他大手大脚地花钱,他说反正他也不爱吃零食,刚好你替我吃呗。他说他刚找了一份兼职,所以布料剪坏了也不要紧,不怕。乐薇就又眼泪汪汪的了。他冲她安慰地笑笑,伸手拍拍她的后背。

接下来是江钊阳所在的法律系举行了一场辩论赛,与此同时,乐薇的设计作品过了初赛,需要备战复赛。

那年春天,两人之间除了每天发送几句有时差的微信消息,几乎没有更多联系。

五月,辩论赛进入决赛时,乐薇第一次去了现场。她这才发现,他的团队里,长发女生一辩,江钊阳二辩,两人有着高度默契,一个眼神似乎已经尽知心意。身边的男生在议论,一人说,系花真是又美又飒,另一人说,别胡思乱想了,人家和江钊阳才是高配。

乐薇酸水上涌,没等看完比赛,便起身离开。两小时后,朋友圈里出现了江钊阳小组夺冠的消息。然后江钊阳的电话打过来,问:“薇薇,你在哪儿?你没来吗?”

沉默了一会儿,她答:“对不起,我有课去不了。”

好久好久,久到乐薇以为电话出现故障,他终于低声说:“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来。”

被压抑的情绪,很难自我消解。其实乐薇很希望他能多说一些什么,这样她才有机会开口问一问让她心中发酸的事情。而他也在等着,等着她像哥们的女朋友那样,哭一哭、吵一吵,两个人就会破涕为笑,重归于好。可是她偏不。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江钊阳约她时,她却不在学校。又一周,江钊阳去参加了社会实践活动。第三周,他们才一起去植物园看花。他说:“是毛茛科植物展,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植物园里,江钊阳紧紧地握着乐薇的手。女孩身上隐隐可见的倔强和坚韧,让人把握不了,却偏巧是一种致命的吸引,让他爱如珍宝。

“你看,野棉花。”江钊阳指着一片淡紫色的花丛,“小时候住在外婆家,山坡、沟渠边都长满了这种花。以后有时间,我带你去看她,他们还住在那个小镇上,有山有水,有草有花。我在那里住过四年,漫山遍野乱跑,偷偷跑去河里游泳、钓鱼,特别自由快乐。”

乐薇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笑容明媚。

她刚随社团采风回来,而设计大赛的结果出来,虽然没得奖,她却因为喜欢这款设计,想要制为成衣,忙得不亦乐乎。此刻,乐薇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说:“明晚我约了一家制衣厂的老板谈代产代销的事情,你来接我吧?”

“以后我们多留点时间给对方,好吗?”江钊阳应着,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是特别特别喜欢的那种喜欢啊,薇薇。”

5

乐薇与制衣厂的小老板谈崩了。她开不出好的价格,自然找不到好的代工厂。后来的乐薇明白,只有自己擁有实力与强大的自信,才能规避掉某些烂人烂事。小老板笑得不怀好意,他看着乐薇说像她这么好看的妹子,不要钱也是可以的。

她强忍着反感,发微信给江钊阳:“来接我!”

小老板抓住了乐薇的手。她猛地站起身来,将手边的橙汁朝他浇了过去。她冲出包间,不知道跑了多久,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耳边的风声。她停下来拿出手机,却没有来电没有消息。她拨了电话过去:“钊阳,你什么时候过来?”

电话背景音里一片喧哗,他提高了声音说:“同学的生日会,大家拦着不让走。你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她全凭直觉,居然问出了系花的名字:“是她的生日吗?”江钊阳应了。

“你不用过来了,我一个人回去。”乐薇径自挂断了电话。

她又气又急,看到路边的共享单车,没有检查便扫码骑了上去,还将车子蹬得飞快。没想到在一个下坡处把手失灵,直直地向路边的情侣冲了过去。她咬牙将两只脚落地,惯性拖行了几米远之后,连人带车摔在地上。鲜血从手掌、手臂、膝盖处流了出来。

那对情侣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帮忙时,她倔强地摇了摇头,咬牙站起身来。女孩边走边回头看她,小声说:“好可怜啊。”男生揽着女友的肩膀,说:“这么坚强的女生,一定是因为还没有男朋友……”

乐薇去街边的诊所清洗伤口,虽然都是皮肉伤,但看起来有点惨。女医生温和地问:“疼不疼啊,小姑娘?以后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不安全的。”

江钊阳的电话打进来,急急地问:“我找遍了餐厅内外,你在哪儿呢?”

从诊所出来,乐薇拖着一条腿走出了大猩猩的既视感,又赌气地不肯要江钊阳搀扶。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江钊阳矮下身便将乐薇背了起来。

走了一段路,他才轻声问:“薇薇,是不是吓坏了?”

后来乐薇常想:江钊阳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女孩子啊,某种意义上来说,恐惧是可以忍受和克服的,但漫天漫地的委屈不能。当你需要那个人时,他偏偏和别人在一起——即使是假想敌,她也觉得受不了。

夜深了,宿舍楼回不去了。江钊阳将乐薇背进了一家旅馆。他洗了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小心翼翼地擦去污渍,一直撑着没哭的乐薇就在这一刻泪流满面。

“疼吗?”江钊阳低低的声线:“对不起!我早点儿过去就好了……”

乐薇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脖子,将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终于哭出声来。许久,她低声说:“我们分手吧。”

没有爱情,就不会有期待与失望,大概难过就会少一点,彼此就都可以义无反顾地向前奔跑,不会因为在跑道上牵不到对方的手而痛苦万状。

凌晨时分,在漫天漫地的寂静中,他轻声说:“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别忘记我。”

乐薇没有应声,泪水再次沿着眼角落进了枕头。

后来,夏夏问起乐薇这段感情的来龙去脉,她坐在夜晚窗前的藤椅上,喝了一大口酒,才轻声说:“我们都活得太清醒太用力了,两个人的专业又找不到交叉点。就像短跑赛道上,我冲向终点时,总会忽略掉跑道旁的许多声音。他也是。”

6

四年后的江钊阳,供职于一家不错的律师事务所。他站在七月的黄昏里,问她:“有空吗?想谈恋爱吗?”

乐薇承认自己心里再次轻轻一荡,眼前这个人显然比四年前更让她动心。她反问:“你呢,有空吗?”

江钊阳点点头,还没等说话,乐薇已经不客气地说:“别误会,我只是刚好想做一款男士衬衫,你可以帮我做模特,拍几张照 片吗?”

江钊阳笑了,“听凭差遣。”

乐薇转过身,提着裙摆走上了一级台阶,要到这个高度,她才刚好不用仰头,便能与他对视。她说:“我的手机号码没换。”

“我知道。”他看着她黑亮的眼睛,“微信也还是原来的賬号,允许手机号码搜索,允许陌生人查看十张照片。我们始终有一个共同群聊,校友群。”

乐薇垂下眉眼,忍住了就要溜出嘴角的笑容——这操作真是一模一样啊!所以,她一直都看得到他的动态。

第二天傍晚,江钊阳再次出现在乐薇工作室的门口。没见到乐薇,他便拿着台阶上灌满了清水的喷壶扬洒了一圈。野棉花又开了几朵,淡淡的紫色,擎着水珠轻轻颤动。

一扇窗户开着,白色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屋子里有低柔的音乐声。

江钊阳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敲了敲窗玻璃:“薇薇!”

隔一会儿,窗帘被轻轻撩开,她站在窗里,像嵌在七月的一幅画。

“我下班了。”他说:“在这里坐了老半天!”

“我知道啊。”乐薇看了一眼屋檐下的摄像头,“你要进来就进来,还想让我请你?”

江钊阳的唇角牵起了一抹笑容,宠溺又无奈。

房间布置得满满当当,摄影室、仓库、休息室应有尽有。宽大的桌案上放着电脑、图纸、布料和各种辅料、工具,江钊阳看到已经启封的纸箱,不无责备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方便面行业还靠你撑着呢。”

“方便面可以煮宇宙,知道吗?可以加鸡蛋、青菜,肉片,等等等等,夏夏教我的。”乐薇说着,转头指挥夏夏:“给他量一下肩宽和腰围。”

“自己量呗。”夏夏笑着将量尺搭在她的肩膀上:“我还要对订货单,去仓库咯!”

乐薇拈着尺子转过身时,江钊阳已经配合地伸开了双臂。或许他的动作和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太像拥抱,乐薇面颊滚烫,嗔道:“转过去!”

他乖乖照做了,在面壁过程中完成了测量。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和绿植的影子交映在一起,一时间,像是两个人的身体里,都长满了枝叶和花朵。茂盛葳蕤得盛不下,一不留神便从各自的唇角和眉眼间跑出来,欢天喜地、美不胜收。

江钊阳每天傍晚过来,而只要他一来,夏夏便骑着粉色小电动溜得那叫一个欢快。

乐薇开始接受他一起吃晚餐的建议。她始终不愿意将时间和精力耗在饮食方面,一个人的时候,习惯用方便面、面包之类果腹。那晚两人并肩从餐厅出来,乐薇若有所思地问:“像我活得这么粗糙,生活里又没头没脑,在择偶市场上会不会很糟糕?”

“不会。”江钊阳眯着眼睛看向道路的尽头,轻声说:“你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了,我给你托底。”

虽然乐薇很希望他会说点儿什么,但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她仍旧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半晌,她轻声问:“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分手的话,现在会怎么样?钊阳,我提出分手的时候,你怎么就答应了呢?你为什么不肯哄哄我?”

江钊阳的目光落在远处,唇角却漾起了一抹笑容:“二十岁的男孩,即便再有深情执意,他该怎么剖白自己?而他除了苍白的许诺又能给你什么?原谅他吧,那只是个笨蛋。”

“活得这么清醒克制,你好无趣啊!真让人嫌弃。”乐薇心里五味杂陈,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径自向前走去。她大声说:“给我托底?不知道谁给你托底呢!”

7

样衣出来,上身效果有点儿惊艳。纯棉,软柔质感,肩膀和胸口的贴合度恰恰好,添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文雅精致之余,某人坚持体育运动的效果也凸显了出来。镜子前的江钊阳看着袖扣旁手绣的野棉花图案和字母JZY,说:“真好看。”

“能不好看吗?”正在调整反光板角度的夏夏笑着说:“薇薇连夜绣出来的。”

江钊阳又看了看对他而言针法复杂到无以复加的图案,问:“出货的每一件你不会都打算亲自绣吧?”——那还能有时间约会吗?

乐薇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夏夏在一旁,笑得险些摔了相机。

照片效果好得让乐薇连声夸赞夏夏的拍照技术,江钊阳表示不满:“不是应该夸我吗?毕竟是我舍身取义。”

“舍身取义?”乐薇笑起来,“不是卖身求荣吗?”

夏夏查看着相册,忽然说:“薇薇,你的衣柜里不是也有一件男式的白衬衫吗?去换上给他做一下远景就行,情侣装以及男朋友风,一定好看到爆!”

江钊阳眯了眯眼睛,“男式衬衫?谁的?”

夏夏推了推一動不动的乐薇:“快点,时间宝贵!”

衬衫当然是江钊阳的。一直好好地放在她的衣柜里,和长裙、短衫挨在一起,从未分离。

夏夏拍完照片就走了,乐薇还来不及换下衬衫,江钊阳拉住她的胳膊,没头没脑地问:“你要怎样才会原谅我?”

“你做错什么了?”乐薇目光澄澈,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和系花真的很般配,为什么没在一起?”

“你也认识很多又帅又有才华的设计师,为什么单身?”江钊阳看着她瞪着眼睛的模样笨拙又可爱,忍不住笑着打趣:“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了吧?是不是憋得很难受?”

她想抬脚踢他,但眼见为了搭配衬衫特意买给他的裤子,没舍得下脚。

江钊阳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一坛子够你吃这么久,还真是老陈醋!”

周末,他们登山回来在山下广场,乐薇去卫生间时,有女孩拦住江钊阳换现金。他痛快地帮忙之后,女孩说:“加个微信吧,方便还钱给你。”

江钊阳指了指正走过来的乐薇,“扫我女朋友的微信收款码就行。”

乐薇听到了,却装作没听见地转过脸,轻轻翘起了唇角。他伸手拿过她的手机,笑着对那女孩说:“不好意思,女朋友管得严。”

乐薇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江钊阳看了她一眼:“得意什么?”

“喜欢钱,爱财如命。”乐薇信口胡诌。

她的账户里凭空多了五百块钱,可是还没等焐热,江钊阳已经在身边打趣:“既然钱这么好赚,不如请我看场电影吧?”

她想到桌案上的一堆工作,觉得有点两难。江钊阳看着她的表情笑了,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没关系。”

“去看电影。”她仰起脸:“不过我饿了,吃了饭去看夜场吧?”

他看了看天色,离夜场电影开演似乎不止一顿饭的时间。

乐薇笑了:“想顺便去逛街,你去不去呀?”

江钊阳心里一热,想要去握她垂在身侧的手,她却笑着转过脸,将两只手插进了外套的口袋。他笑着摇摇头,满眼温柔。

8

冬天时,江钊阳在忙一桩案子的取证和辩护。有时会加班,有时也会带着厚厚的卷宗去乐薇的工作室,他看材料,她画图,屋子里很暖,两人穿着同款的白衬衫。乐薇偶一抬眼,看见他思考时皱紧的眉头和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便不由地失了神。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对视上她的视线,便舒展了眉眼,“薇薇,什么时候才肯做我女朋友?”

“快了。”女孩笑眯眯地答。

下第一场雪时,刚好江钊阳负责的案子开庭。是一起经济案件,胜诉后挽回了巨额经济损失,让整个律所沸腾起来。夜里聚餐未散,江钊阳给乐薇打电话:“能不能来接我?我喝了一点酒。”

半小时后,乐薇的车子停在了路灯下。江钊阳站在那儿,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明明是刚打了胜仗的人,看起来却神情落寞而忧伤。

乐薇跑过来,替他拂落雪花,忍不住责备:“不是说好到了给你打电话吗?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冷吗?”

“怕你不会来。”江钊阳的眼睛里闪着无数星光,他说:“我猜不透你的心思。”

“干嘛要猜啊?”她看着他冻红的耳朵和鼻尖,心疼地将他的衣领拉高一点,说:“它不是一直都在你身上吗?”

“薇薇,整个夏天你都只穿长裤和长裙,是不是因为不想让我看见膝盖上的疤痕?”

“是。”乐薇笑得坦诚,她说:“没别的,就是怕你看见会自责。对我来说,和喜欢你这件事比起来,它不值一提。”

乐薇仰起脸看着他,慢慢地将两只手插进了他的棉衣口袋:“钊阳,还记得那个冬天吗,我们转三趟公交车去看画展,你把围巾一直捂到我的眼睛上,你说以后都会牵着我的手向前走。那天,我就是这样被你牵着手,做了你的女朋友……”

她说:“钊阳,在我心里,这个身份从来都没有变过。”

断裂的时空,早已暗暗接续。光阴自此,不早不迟。

有着三分醉意的江钊阳站在原地耍赖求抱抱,让乐薇又气又笑:“我有好多秘密说给你听哦,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江钊阳不依不饶:“都要。”

乐薇好脾气地笑了,乖乖地靠在他胸膛,任他用力抱紧了她,但秘密却不肯说了。他追问时,她答:“要留着以后慢慢说,像得了一块最心爱的橘子味软糖,要小口小口慢慢咬。”

他亲吻着她的眉梢,轻声说:“把我所有的甜,都给你。”

他们都藏着一些秘密,比如他没有告诉过她,她在地摊上卖不掉的衣服,是他拿钱拜托路人买下的;没有告诉过她,有多少个晚归的深夜,他曾走在她身后,直到望见她的房间亮了灯;也没有告诉过她,那些标注着地理定位的行程动态,仅她一人可见。

她也没有告诉他,其实七月的那次度假,是她看见了他的地理定位,追着他的脚步去与他遇见的。

她也没有告诉他,她去过外婆家的那个小镇,走过了他少年时走过的山间小路,趟过了他怀念不已的溪河。慈眉善目的老人,在河边的青石上搓洗着花色灿烂的床单。乐薇光着脚踩进清澈河水,笑着说:“阿婆,我帮你吧?”

她看着床单荡起的河水波纹与漾漾光斑,外婆却看着她。好一会儿,老人说:“姑娘,你是不是我家阳阳的女朋友?我见过他手机里的照片,也是这样短短的头发,大大的眼睛……”

乐薇笑了:“阿婆,他会带她回来看你的,一定会的!”

山中有棵许愿树,上面系满了红绸带,树叶婆娑,它一定听见了她心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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