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森林

时间:2021-09-20 17:16:34 浏览量:

他坐在酒吧的吧台里。他总是坐在吧台里,这个酒吧是他开的。总坐在吧台里的酒吧老板是少见的,他算其中一个。

夜晚还没有来临,还没有什么人,他很是清闲,悠然地坐在酒吧里,面對着吧台外面的我,闲聊。我们认识很久了,久得都成了朋友,但却不记得是哪天认识的,在哪认识的,总之不是在酒吧,因为我不喝酒,也很少到这种热闹的场所,我来这见他,总是在不热闹的时间来。

“给你调杯酒尝尝?”他说。他知道我不喝酒,但每次我来,他都会这么说。他喜欢调酒,所以开了酒吧。他说完,便把一杯水放到我面前。

“前两天来没看到你,你的员工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说。他的神情有些疲惫,但精神不错,还透着星星点点的亢奋。

他一笑,说:“去了一趟大森林,徒步穿越,走了七天。”

“什么?走了七天,在大森林!几个人啊?”我有些惊讶。

“我一个人。”他说,眼睛俏皮地眨了一下,“就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在大森林里走了七天?为什么呀?”我更加吃惊了。

“太闹了!每天都是。我想静一静,自由的安静一下。”他的目光缓缓地在酒吧里漫游一遍。我看到了他眼里跳动着每夜的嘈杂与喧闹。

“你一个人在林子里走了七天,不害怕?”他现在就坐在我的面前,我还是有些隐隐担心。

他眼睛里的嘈杂与喧闹消失了,笑了笑:“怕什么?我事先都打听好了,那片森林里连个活物都没有,有的只是寂静。而且,有一条森林勘探队标记的小路,顺着小路一直走就行,不至于迷失方向。只是,吃不到热乎东西,只能吃干粮喝矿泉水。不能有火的。”

“呵呵,苦行僧啊!”我笑说,“一路够静的了吧!”我赶紧喝了一口水,水还热乎呢。

“寂静!真静!”他把目光抛向车水马龙的门外,像是望着近在咫尺的森林,“不过,有个意外。”他收回目光说。

“意外?什么意外?”我赶紧问道,我的好奇心很重。

“碰到了一个活物。”他说。

“活物?碰到伴儿了!”我很少看到他如此幽默。

他笑了,微笑,望着我说:“也可以这么说,但是一匹狼!”

我的手连带着我的胳膊刷地抖动了一下,差点儿没把手边的水杯打翻。他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了水杯,目光平静地看着惊呆的我,说:“就是一匹狼,我进林子里的第二天碰见的。好像是中午吧,它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不经意地回身时看到了它。也许,它早就跟在我的身后了吧!”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恐惧与后怕,却有着一丝欣喜。

“你碰见了一匹狼?你说你碰见了一匹狼?不是说没有活物吗?它没吃你?”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我这不是在这儿的吗!”他又笑了一下。

我悬着的心落了下去,但还在快速地抖动着。

“世间的事,哪有绝对的。那匹狼就不在绝对之内。它一直跟着我,直到我走出林子,跟了我六天。”他把水杯轻轻地推到我手边。

“就那么一直跟着你?不扑上来咬你?”我不敢相信他的话。

“是啊!就那么一直跟着,离我有二三十米远的距离,我走它走,我停它停,六天都是如此。”他说,眼里的坚定打消了我的质疑。

“太吓人了,你不害怕?”我说。

“能不怕?”他冲我一笑,接着说道,“我刚看到它的时候,吓死了,它就那么突然出现在了身后,虽然有二三十米的距离,可它是一匹狼啊,谁能不怕?看到它的那一瞬间,我几乎瘫坐在地上,想跑的,可腿不听使唤,那一刻,我都要把眼睛闭上了,心里绝望地说认命吧!可它没过来,就在二三十米远的地方看着我。后来我的腿有了知觉,好使了,能走了,我就慢慢地后退着走,没敢跑,我怕一跑引发了它的捕猎欲望,我指定是跑不过它也咬不过它的。”他扑哧乐了,为自己的幽默。我也乐了。“我捡了一个树枝,比大拇指粗点,还算结实,心里多少有了底,我想它要扑上来我就抽它,抽死它,抽不死它我也要打折它的腰,不都说狼是麻秆腰吗,不结实的,现在想想,那么个小树枝,还抽死它?打折它的腰?”他扬了一下头,我看不到他的脸上是怎样的笑。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温的,喝了一大口,他刚才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

“那匹狼……是狼吗?”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再度怀疑。

他果真不高兴了,但脸色不是太难看,一副能理解的表情。“谁都不会相信那是一匹狼的。我是成年人了,狼和狗还分得清。”他顿了一下又说,“虽然我是第一次在野外碰到狼。”

是啊,狗哪有在林子里的,都在个人家里,即使流浪狗,也是在有人居住的地方乱蹿的。我觉得自己的怀疑是对他的一种伤害,我说:“那匹狼是不是在等别的狼来一起攻击你?”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他已经说过了,这匹狼跟了他六天,就这么一匹狼,没有其他狼。他似乎没在意,摇了下头说:“没有别的狼,就这一匹狼,这个林子里就这一匹狼。”他十分肯定地说。

怎么可能就一匹狼呢?狼是群居动物,最少也应该有两条的,如果就这么一匹狼,它是哪儿来的呢?它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呢?不是说林子里没有活物吗?“世间的事,哪有绝对的。”他刚才说过的话在我耳边响了一下。

“我都不知道我后退着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天要黑下来,我才停了下来。我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饿,也没感觉到渴。”他又喝了一大口水,转身拿上来一碟小点心,放在吧台上,拿起一块塞进了嘴里。

“你是太紧张了。”我也喝了一口水,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我的手心里有些发潮。

“是啊!简易帐篷也不能支了,可我也不能这么瞪着眼睛熬到天亮吧!”

“根本熬不住,终究会有打盹的时候。”我很肯定地说。

他点了下头,又仰了下头,往上看了一眼说:“我决定爬树,爬到树上去睡觉。我没想到自己小时候淘气练就的爬树本领在这时候用上了。”他咧开嘴有些自豪地笑了。

我跟着笑:“看似无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我看准了一个树枝粗壮、枝叶又稠密的树,手脚并用费了老大劲儿才爬了上去,多少年不爬了,背包也重,我不能把背包扔下,食物和水都在包里,放在树下,让狼祸害了我就走不出去了,没体力不行,没水更不行。”他又喝了一口水,下意识的。

“狼不吃干粮的,吃肉!”我笑着说了一句。

他也乐了,说:“我怕它把包叼走。哦,应该是拖走,包太重。”

“包里有绳子,我坐在树杈上靠好后,就把自己捆在了树上,这样睡着了就摔不下去了。”边说边用两手从身后往前一划拉。

“是啊,要是摔下来,狼都不用跟你撕巴了。”我打趣了一句。他把自己捆在了树上,还是很明智的。

他呵呵地乐:“可不,我爬得老高了,怕狼够着,要是摔下来不死也动不了的,狼直接下口想吃哪就吃哪了。”

“这一觉睡得这个实诚,睁开眼睛天都大亮了。林子里的天亮得晚,都大亮了,你说我得睡了多久?”他望着我,不需要我回答。

“完全醒过来后,我赶紧去看那匹狼,昨天晚上我闭眼前还特意看了它一眼,它就在二三十米远的那棵树下趴着,也不过来,我还以为它看到我上树一定会过来,在树下等着我摔下来呢!它没有,还跟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它为什么不过来呢?这是我临睡前一直想的问题。”他望着我说,像是在问我。

“我不知道。”又不能不接他的话,便回一句,“也许,它怕你摔下来的时候砸到它吧!”

“哈哈哈……”他终于透彻地笑了出来,“它不在了,它走了,趁着夜色消失了,不是,应该是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去寻找吃的了。它没对我下口,它也会饿的,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对我下口,而且自始至终也没对我下口。是它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吗?我手里就一个大拇指粗的树枝,它能害怕吗?”他又向我抛出了疑问。

“也许吧,它不知道多久没看到过人了,或许从出生根本没看到过人,不知道你这个两条腿走路的是何方神圣,它不知道能不能打过你。”我猜测道。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有道理!要不然它怎么一直和我保持二三十米远的距离呢,它也可能害怕我攻击它吧!”

我有些自得。他看了出来,狡黠地笑了一下说:“也许,它另有所图呢!”

“另有所图?”我吃惊地望着他。

他没有理会我,接着说道:“看它不在,我赶紧爬下树,爬得有些急,刮得大腿火辣辣地疼,我都觉得好像出血了,脚踩到地上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就是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这个词用得好像不对,但就是这种感觉。”

“劫后余生!”我说。

“对对对,不愧是写文章的啊,一语中的。就是劫后余生的感觉,我都恨不得狠狠地儿踹两下大地,我没踹,我长吸了一口气,冲着远处的天空吐了出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着头伸着脖子向前吐气,然后保持着吐气的姿势说道:“我看到了那匹狼!”

我激灵了一下,扭头向他的目光所望之处看去,哪里会有狼的。他却像看见了那匹狼一样接着说道:“它在树上,二三十米远的那棵高高的树上,像我一样卧在树杈上,默默地看着我。”

我赶紧扭过头来,真害怕他的目光所望之处有匹狼趴在那里的。我头皮发紧,毛发也在努力地向上竖起,我说:“你别吓唬我!”

他收回了目光,看着我,喉结滚动了一下:“是真的,那匹狼就在树上。”

“怎么可能?狼能上树,上到那么高的树上?”我几乎喊出来。

“我也不相信,可它就在树上,那个高度,不比我在树上的高度低,它是完全可以在我睡着的时候,爬上我的树,咬死我。可它没有,它选择了另一棵树,爬上去,看着我。或者,也很实诚地睡了一觉。”他往我的杯子里加水,也给自己的水杯加满水。

“這太不可思议了!”我赶紧喝了口水,口干得发紧。

“是啊,太不可思议了!”他也喝了一口水,一大口水。“看到它的时候,也就那一瞬间,我木住了,你明白什么是木住了吧!其实是吓住了,真的吓住了,而且吓尿了,真尿了,我当时不知道,一点感觉都没有,整个裤子都湿了,憋了一晚上的尿,哦,睡前尿了一泡,就在树上尿的,不过没尿在裤子里,我从来没在那么高的地方尿过尿,而且尿得那么困难,提心吊胆,怕人跟着尿一起飞下去……不行,我得去尿泡尿。”他急急忙忙地从吧台里消失了。

很快,他就回来了,拽了一张纸巾擦手。他的手是干的,我说:“你好像没洗手吧!”

他怔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说:“没洗吗?我醒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跑,飞快地跑,有多快跑多快。我拼了命地奔跑,我都能听到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你说我跑得该有多快?人能有多少气力用来跑啊!我终于跑不动了,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林子里的空气就是好,清清凉凉的,吸着很舒服,不对,应该是喝,几大口就喝饱了。我突然想起我奔跑的时候竟然没有回头看那匹狼追没追我,一次头也没回,我就赶紧回头看了一眼,那匹狼没追我。”

“它没追你?是不从树上下不来了?上山容易下山难,树也一样吧!”我说。

“它没追我,但它在,还是二三十米远的距离,它在看着我,它的肚子在不停地鼓动着,我能看到,也隐隐地感觉到了,它在大口地喘息着。”他张开嘴,像是要大口呼吸,轻吐了一口气后又合上了。

“这不是追你吗?”我说。

他摇了一下头:“不是追我,是跟着我。”

“跟着你?”真是让人惊讶。

“对,跟着我。就这么跟着我,跟了整整六天。”他伸手做了个六的手势。“我突然就后悔了,我跑什么呀?我不应该跑呀,我应该站在那不动,看它是怎么从树上下来的,它怎么上的树我都没看到呢!”

“可惜了!狼爬树可不是谁想看都能看到的。”我打趣了一句。

他便一脸惋惜的样子点了下头,说:“从那时开始我便决定了,就当它是一条狗吧,我养的,我出门,它跟了出来,要跟我走,我不让,撵它回去,它不想回去,就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尾随着。我在前面走,它在后面跟着,散步一样,走了五天。晚上的时候,我也不爬树了,把帐篷支上,钻到里面睡觉。”

“你能睡着?”我担心地问。

“头一天晚上不行,也害怕它半夜扑上来,可它没有,后几天就睡踏实了,躺下就睡着了,一觉大天亮。我知道,它就在不远处趴着,我不用看,能感觉到,看也看不到,黑咕隆咚的。也没准……”他看了我一眼,“它就在我帐篷外趴着呢,趁我睡着了的时候过来的。天亮的时候,再悄悄地离开二三十米远。”他打开了酒吧里的灯,天已经黑了下来。

“这还是狼吗!”我感叹了一声。

“你又怀疑我分不清狼和狗?”他没恼,只是一说。“我也想不通它为什么要这么做,一直跟着,直到我走出林子,回头看它,它躲在一棵粗大的树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我,默默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一刻,我和它就那么默默地对视着,心里有一股难舍难分的感觉,我想它也一定有这种感觉,我甚至都想跑回林子,去抱它一下。”他表情神往地说道。

“你没回去吧?”我赶紧问道。

“我往回走了一步,就一步,它便缩回了脑袋,消失了。我等了好一会儿,它也没再出现,永远地消失在了森林里。”他低下头,不让我看到他的眼睛。

音乐响了起来,弥漫了酒吧整个空间。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我把杯中的水喝掉,碰了一下他的水杯,挥手说了一句:“新的一天开始了,你又要嗨起来了!”

他突然打了个哆嗦,目光惊喜地望着我说了一句什么,音乐声很大,我没听清,大声问他:“你说什么?”

他拼力冲我喊道:“我知道了,它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为什么?”酒吧里的人多了起来,也热闹了起来。

“它……太孤独了!”

他的喊声淹没在热闹的人群中。

作者简介:乔迁,本名乔立波,黑龙江讷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讷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98年开始发表小说,作品散见于《小说月报·原创版》《芒种》等刊物,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和微型小说集共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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