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与群体的时代性

时间:2021-06-13 17:17:19 浏览量:

摘 要:《平原上的摩西》是东北“80后”作家双雪涛的小说,对20世纪末重工业区普遍存在的时代性现象进行了深刻描绘。小说以两代人的纠葛为线索,描写了下岗工人及其子女的群体境况,并以李守廉、庄德增、傅东心、庄树、李斐为个体代表,为读者展示了东北老工业区转型下的时代面貌。

关键词:个体与群体 摩西 “80后”

《平原上的摩西》是东北“80后”作家双雪涛发表于《收获》2015年第2期的中篇小说,收录于同名中篇小说集,是其中最具代表性也是最受欢迎的一篇。小说以沈阳铁西区为背景,以艳粉街为主要的情节发生地,结合双雪涛本人的生活经历,采用多视角第一人称的叙事模式,描写市场经济体制转型下,一场由出租车司机谋杀案引发的两个家庭的不同命运。和《刺杀小说家》一样,《平原上的摩西》已改编为同名电影。

一、从重工业区转型期下岗工人的不同选择观其时代性

20世纪90年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确立,经济结构调整,国有企业受到冲击,“铁饭碗”不再保险,大批工人下岗转行。在《平原上的摩西》中,这个时代的工人有两种选择:第一,下海经商。随着经济特区、沿海开放城市的设立,东部沿海地区成为新的关键区,中小企业受到政策大力支持,一些果敢大胆的工人果断放弃工厂,顺应时代潮流,到更加开放的城市经商。第二,一些保守型的工人,一直留在工厂,希望成为最后留下的那批“金子”。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工厂被取代,工人们被买断工龄,下岗另谋生路。

庄德增和李守廉同是国营厂的工人,又是邻居。1980年,卷烟厂供销科科长庄德增通过相亲与傅教授的女儿傅东心结婚,婚后有了儿子庄树。李守廉是拖拉机厂的钳工,妻子难产去世,留下女儿李斐。1988年,六岁的李斐跟着庄德增的妻子傅东心学习知识,并结识了他们的儿子庄树。故事的转折发生在1995年,庄德增下海经商,凭借傅东心随手画的一幅以李斐为对象的小图作为烟标——平原,成功捞到第一桶金,于是举家南迁,正式经商。20世纪90年代,由于市场经济体制转型,曾经风光无限的重工业基地逐渐衰落,工厂中的工人也被渐渐遗忘。作为曾经的结婚对象热门人选,工人们一时无所适从。从傅教授(傅东心的父亲)的子女全部与工人结合就可以看出,那个时候,和工人结婚是大势,是保证子女拥有稳定生活的最佳选择。但是经济体制转型后,以庄德增为代表的“下海派”紧随时代浪潮,抓住转型期的政策和机会,成为先富起来的人。“承包”“入股”等新鲜词汇,别人还未必听说过,他就已经驾轻就熟地用起来了。“但凡这世上有人吃得上饭,我就吃得上,也让你吃得上,但凡有人吃得香,我绝不让你吃次的。”这是相亲的时候,庄德增给傅东心的承诺,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也确实做到了。“他的印刷机器和印钞机差不了多少,后来他又进入了房地产、餐饮、汽车美容、母婴产品。”“下海派”这一群体在这场巨大的社会变革里成为时代的“弄潮儿”,但不能忽视的是,庄德增的成功离不开傅东心这一知识分子的引导和支持,这一点笔者在后文将进行重点介绍。

与之相反,李守廉被买断工龄,下岗后本就生活拮据,但为了帮助兄弟還是拿出为数不多的积蓄;
所以女儿上初中时,他只能卖掉积攒的邮票来支付九千元的“建校费”。工作中的李守廉,勤勤恳恳、手艺精湛,无私地把手艺教给两个徒弟;
生活中的他,帮扶弱小、仗义执言,见到被欺负的女摊主就拔刀相助。这样一个被传统思想标榜赞扬的“老实人”“好人”,因为没有灵活的想法、精准的判断,一心扑在工厂上,只能被时代的浪潮所吞没。一日,他碰巧遇到警察蒋不凡,被误认为出租车司机杀手,因而被扣上“杀人凶手”“袭警”的帽子,只能带着瘫痪的女儿改名换姓、苟且偷生十几年。“我们只能这么下去”何尝不是李守廉对自己一生的感叹。这帮传统意义上的“老实人”“本分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公私分明,既不给公家添麻烦,又任劳任怨地付出。可是,时代变了,从小生活的土地不再是“北大仓”,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开关外,来到内地谋生。留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有些无所适从。

庄德增和李守廉既是小说中独立的个体,又是双雪涛对东北这片土地的群体性总结。时代孕育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人们的选择又反过来影响了整个时代。这两位父亲形象是作者这一代对父辈的理解。比如《大师》中做仓库管理员的父亲,身怀绝技,棋艺精湛绝伦,是儿子从小仰望的偶像,但是“同时期下岗的人已经做生意发达了,他却变成一个每天喝两顿散白酒,在地上捡烟蒂抽的人”;
《无赖》中看门的“老马”,看似一个地痞无赖,是一事无成的混混,却能为了儿子的台灯而拼上性命。这些生活中的小人物,虽然平凡、平庸,在子辈的心中却是带有光环的高大英雄。

随着工厂一起消失的,便是父辈身上的光环。当英雄走下神坛时,儿女也因此而失去安全感,产生惶恐。“我有时候挺怕自信满满的人,人那么脆弱,世界这么没道理,应当有些恐惧和懦弱。”这场浪潮给父辈带来的是冲击,也是机会,给子辈带来的是动荡不安的童年,双雪涛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受这场浪潮的影响很深。长久以来,提到东北,人们首先想到二人转、小品的欢声笑语、豪爽自在,很少想到这片土地还有另一个更悠久的身份——东北老工业基地。双雪涛曾说:“我是沈阳人,我也想来写一个跨度更大,更绕一些,为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故乡人留一点虚构的记录。”这份故乡情支撑他把2014年四分之三的时间用来创作《平原上的摩西》,前前后后修改了七版,终于为故乡父辈曾经的辉煌,为“工人老大哥”留下浓重的一笔。

二、从“摩西”的角度观其时代性

研究者们认为,小说题目中的“平原”具有双重含义:第一,在小说中,“平原”是庄德增发家的烟标,也是庄树为李斐创造的一条路。虽然结尾并没有交代李斐走上这条路后的命运走向,但这恰好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第二,在现实中,沈阳地处平原,虽然故事的发生地在文中没有交代,但是双雪涛本人出生在沈阳,小说中的艳粉街是他长大的地方。

不过,研究者们对于题目中的“摩西”是谁则各执己见。历史上的摩西是公元前13世纪率领族人离开古埃及的领袖。经历四十多年的跋涉,眼看要到目的地,摩西却去世了。傅东心给李斐讲的《出埃及记》就是这个故事。笔者认为,“摩西”未必是引领故事发生的人,而是做选择的人。在东北这片土地上具有代表性的,需要靠做选择决定命运的个体,都是“摩西”。正如古埃及的摩西,虽然他并没有最终带领族人到达目的地,但是他的每一次决定都会改变族人的命运。

“有人认为,傅东心太过美好,只能起到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没有办法统领全局,更不是把所有人引向正途的引导者”,笔者不认同这个观点。傅东心所代表的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也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完全有成为“摩西”的资格。她不用引领所有人走向正确的道路,她只要救赎自己就足够了,因为救了自己,就是救了她所代表的知识分子群体。更何况对于她的丈夫庄德增,她同样起着不可忽视的引导作用。“他这一辈子干干净净,对我妈言听计从。”“即使他喝得烂醉,只要想回家,总能独自一人找回来,前提是我妈也要在家,帮他校准方位。”夫妻二人默契配合,才能有这样一份家业。虽然两人大不相同,一个诗情画意,一个本分现实,但是他们彼此尊重,互相帮衬。傅东心是庄德增努力的原因,庄德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傅东心提供诗情画意、游山玩水的物质条件。傅东心救了自己,也救了庄德增。

再看庄德增,他所代表的下海经商的下岗工人虽然离开这片“平原”,到外地求生,但是他们仍然是这片土地孕育出的人,是“平原”的孩子,也是“平原”的主人。他完成了自我救赎,拥有非常美好的生活。两次重大选择是他成功的条件:首先,他选择与知识分子结合,为家庭带来文化输入;
其次,他抓住时机下海经商,为家庭带来丰厚的财富。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庄德增可以说是整部小说最幸福的角色。

李守廉所代表的失业工人群体,是工业转型留下的大多数人。能靠做生意成功的终究是少数,被时代落下、因循守旧的则是大多数。李守廉想要自救,却无能为力。历史上的摩西在半路死去,但是他的族人最终找到迦南地。小说中的李守廉一生碌碌无为,但是他的孩子李斐还有广阔的天地。李守廉所代表的群体没能完成自我救赎,但是他们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宁愿自己受苦。就像摩西,虽然身死,却保全了族人。

再看李斐、庄树、孙天博所代表的“80后”年轻一代,是理想与现实充满矛盾和冲突的一代。他们既要保持对父辈的尊重,又要认识到现实的残酷,强烈的矛盾在“80后”这一代身上表现得很明显。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人所接受的教育是“傅东心们”传授的理想主义:“只要你心里的念是真的,只要你心里的念是诚的,高山大海都会给你让路。”但他们亲眼所见的,则是金钱至上的社会现实。小说最后,子辈在选择中实现了自我升华:庄树受警察影响走上正道;
李斐受庄树的影响而选择坦诚;
孙天博因为父亲的话和内心的感情而选择沉默,来保护李斐。这些选择说明子辈已经长大,不再需要父辈的庇护。他们是这片平原上的“摩西”,曾经因父辈走下神坛而产生的惶恐已经被自身的勇气所取代。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上一代的命运可能已经定型,但是这一代还有希望。小说的结尾暗示了作者对“80后”一代未来发展的美好期盼。

“摩西的角色,意味着承担共同体的责任。”傅东心、庄德增、李守廉、庄树、李斐、孙天博是不同群体的个体代表,承担着各自群体的责任,他们每个人都是“摩西”。

三、双雪涛与“80后”群体

(一)叛逆与致敬

笔者认为,双雪涛创作这样一部小说,其中一个原因是为父辈作传。由于国家政策的变化,不少工人下岗,他们并没有工作上的错误,甚至像李守廉一样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但是,时代在不停地变化,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不进步就可能会被甩在后面,只有紧跟时代才能生存。这是作者对父辈的反思,也是对“80后”一代的启示。仔细读来,小说中没有任何表现作者情感的句子,但是不免令人唏嘘。我们在感叹父辈命运的同时,也能够看到作者在时代的裂缝中照进希望的曙光:子辈已经长大,有了自我选择的能力。庄树选择警察的职业,李斐道出实情,孙天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李斐,他们在选择中实现了自我超越。这些都是“80后”群体叛逆的表现,也是他们致敬父辈的表现。

(二)用笔记录人民心中曾经的艳粉街

在小说中,2007年的艳粉街高楼林立,大型超市和商场一栋接着一栋。而人们心中曾经的棚户区、城乡结合的边缘地带,或许已经被遗忘。就像曾经作为社会主力的父辈渐渐老去,被子辈所取代。作者写曾经的艳粉街,也是为了用文字留下童年的珍贵回忆。2019年,双雪涛陪同《平原上的摩西》剧组重回艳粉街,那里已经成了一大片居民楼,和小说中2007年的样子略有出入。面对新时代的艳粉街,作者说,既然“我的艳粉街是属于小說的”,那么就让回忆和小说交织重叠,把那个充满烟火气而颓废的童年封存。告别过去,偶尔翻阅,人生还是要向前看。

参考文献:

[1] 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6.

[2] 双雪涛.《北京青年报》访谈[EB/OL].http://blog.sina. com.cn/s/blog_728a7bb40102x335.html,2017-1-2.

[3] 张秋诗.在失落中寻找光明——读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J].参花(下),2020(1).

[4] 黄平.“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以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为例[J].扬子江评论,2017(3).

[5] 孙若茜.双雪涛:我的艳粉街是属于小说的[J].三联生活周刊,2019(14).

作 者:
刘珊彤,聊城大学文学院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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