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

时间:2021-06-12 22:13:35 浏览量:

张佳

(一)

这是我第一次在刘派家醒来。

薄荷绿的纯色床单,绵软,柔细,清清凉凉,像被白云海风轻抚,像被椰林树影撩拨。是她的做派。翻个身,转过脸,蹭上她的枕套,头发甩上光滑的后背,酥酥痒痒。趴着,蚂蝗一样,紧贴床铺,贪婪地呼吸。

刘派去上班了吧。她留下的余温和甜暖的香气,让我舒展、心安,这是干净清爽的女性才能拥有的秀气的味道,不像男人们,不是烟酒味,就是汗臭味,如果恰巧两种都没有,那也一定有雄性荷尔蒙的腐朽气味。

我打开刘派的衣柜,手指慢慢从左边滑向右边,又从右边依次滑回来,像一只小老鼠面对一块比它身体还大的,橙黄鲜亮,浓郁无比的奶酪,急切地想要一口吞尽,又想一点一点,慢慢品尝,以至于雀跃到无措,不知从何下口。刘派的每一件衣服都长在了我的审美上,是相同的品味让我们结识。

街巷里弄,一家私人买手店的衣架前,两只手同时移动向了同一件红底印花连衣裙。手与手的初次相识,比眼睛来得深刻。一只涂满色彩,缀满宝石,古灵精怪;一只素白无饰,修剪整齐,干干净净。两只食指在衣架上敲打了几下,算是点头示意,跟着就同时收了回去,换作嘴巴上场。

“你喜欢?你先试!”

“不用不用,还是你先吧!”

“我喜欢看你穿!”

“嗯?什么?”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着她。她直直回应我的眼神,坦坦荡荡。

如果这话出自一个陌生男人之口,那是极尽轻佻的,我一定会冷笑一声,翻回去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可现在,对象是一个修长白皙,时髦利落的女性,从审美的角度,我欣赏她,甚至是仰望她、倾慕她,而一位如此的美人竟然也对我投来了欣赏的、坚定的,洁白又诱惑的目光,我瞬间败下阵来,近乎感激涕零了。

最终,我们谁都没有去试穿那条印花红裙,因为随后,我们一起去了咖啡厅。我点了焦糖玛奇朵,她点了意式浓缩。我们在那个被湖水包围,被浓荫覆盖的玻璃小屋里,度过了一个绵长幽静的午后。

我开始认真地打量她,软细的直发,统统被赶到一侧,似乎是顺手,抓编了一条慵懒的麻花辫,垂挂在胸前,丝绸吊带的领口开得很低,但因为乳房娇小玲珑,并没有呼之欲出的油腻感,搭配了阔腿牛仔裤,消解了过分的裸露。没有繁复多余的饰品,清清爽爽,背着Celine的复古马鞍包,随性自然,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是我想成为,又成为不了的样子。

我没有纤细的胳膊,没有修长的大腿,饱满的乳房同时也带来了坚实的后背,发育后,我就开始讨厌“丰乳肥臀”这个词,它让我感到羞耻,男孩们投来的目光开始不怀好意,我无法辨别其中的成分,仿佛时刻都在遭受侵犯。

但此刻,刘派的眼神很清澈,很熨帖,它介乎男女之间,有女性的惺惺相惜,也有男性的赞美肯定。我们无惧对方的眼神,直来直往,在刀光剑影后互舔伤口,我们在沉默中猛地炸起一串笑声,交接了彼此。

我陪她去室外吸烟。靠在栏杆上,暖风拂面,墨绿的湖水静止不动,像一块沉甸甸的玉石,光滑透亮,折射着冷峻的阳光,映照得她更加清冷孤高。我穿着艳丽的短裙,灰扑扑地站在她身旁。她颀长的胳膊搁在栏杆上,背自然地弓着,一只腿弯曲,踩踏在扶栏下的横杆上,朝着远方吞吐,像一只会写诗的天鹅。

我说,给我一根。她直接递来她那支,我伸出两指,夹住,送进了微张的嘴巴,覆盖在她刚刚的唇印上,深吸一口,清凉的薄荷味道,烟雾在口腔里跳舞,跳完一曲,我放出它们,还它们自由,让它们得以飘升天际,融入自然,可是,清风不让,风把它们吹回我的眼眶,熏出一片狼狈的泪汪,她溺笑着摸摸我的头,像一个致命的猎人。

我丈夫在这时,给我发来了信息。是的,我有丈夫。他说晚上有应酬,不和我一起吃饭。我有时候也会怀疑,我到底有没有丈夫,他是否真实存在于我的生活中。他仿佛只是我的一件饰品,需要的时候,拿出来装扮一下,不用的时候,甚至在桌面上都看不到,收在盒子里,仿佛消失了一样。或许,我也是他的一条领带,或者别的什么吧。

我问刘派,她有没有丈夫。她说,她可能明年结婚。我问她,人为什么都要结婚。她说,因为没有试过,总要尝试一下。我说刘派,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她说,不了,我要回家。我问她,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家。她说,下次吧。

现在,我站在她家的衣柜前。

我挑了一件肉粉色的丝绸衬衫。她穿,刚刚好盖过屁股,是上衣,而我穿,可以当连衣裙。她说喜欢我娇小的身形,是南方女子的样子。我说下辈子当个高妹,是我的愿望。她就笑着来揉我的头发,像逗弄一只小狗。她喜欢丝绸,因为她的家乡养不了蚕。

我去冰箱找吃的,她家的冰箱门上贴满了世界各地的冰箱贴,巴厘岛的是一对缤纷的人字拖,阿姆斯特丹的是一双陶瓷的大木鞋,威尼斯的是一只鬼魅华丽的面具,京都的是一块可爱诱人的抹茶蛋糕。这些冰箱贴造型各异,新奇有趣,没有哪一个是只无聊地写着“到此一游,以此为证”的,它们一定都是刘派花费时间,付出感情精挑细选出来的。我将冰箱贴一个个拿在手中把玩,想象着她旅行时的模样。

她一定是独来独往的,背着轻简的行囊,穿一件卡其的风衣,戴上遮去脸部大部分面积的墨镜,孤高冷傲地走在如诗的风景中,化作别的旅客眼中另一道风景。我从未独自旅行过,我不能独自一个人,我害怕孤独。

冰箱里只有速冻水饺,生于北方的胃,一辈子注定了只能属于北方,身体再怎么逃离,胃是会循着味道找回去的。我煮了一盘饺子,打开橱柜找醋。油盐酱醋胡椒味精,一一被拆去了原先俗气的包装,重新装进成套的,玻璃制的瓶瓶罐罐里。但是,或许刘派从没用到过它们,因为光滑干净的瓶身上,忘了贴上表明各自身份的标签,我不得不打开瓶盖,用鼻子区分,哪个是醋,哪个是酱油。

我突然心血来潮,扔下饺子,跑去她的书房,找来白纸,彩笔,剪刀和双面胶,像一个幼稚的小学生,剪出了各种各样幼稚的图形,粘在瓶身上,用幼稚的字体写下对应的调料名字,并在边框周围画上了七彩的幼稚的图案。我期待她某一天打开橱柜,能看到我留下的温暖的心意。我沾沾自喜,自我沉醉了。我又开始泼洒我的爱心了。

我仿佛从来没有拒绝过别人抛向我的爱意,我总是全盘接受,并且尽力返还,直到某一天,一切变得索然无味。是爱不持久,还是不持久的不是爱?

宿舍楼下,又有人开始摆心形蜡烛了,毫无创意的把戏,却一直都有女生上当。只是没想到这次的主角是我自己,并且我也不负众望,前赴后继地上当了。在那个骑虎难下的当口,我说不出来是感动,还是虚荣,是喜欢,还是妥协。总之在那之后,我接受了这个设定,没再更改,他就成了我丈夫。

年轻的男孩在求爱时,是个过得去的女生都是美的,他们追逐她们,他们以为爱她们,她们也以为被爱着,于是回馈着,可是谁又是谁的独一无二呢,不过都是面目模糊的芸芸众生罢了。于是,一一对应地速配着,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不容停留,不容置疑,不容反悔。像两根打包出售的火腿肠,被塑料胶带紧紧捆在一起,从此,一起被摆上货架,一起被挑选,一起被吞食。

我躺到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继续播放着昨晚没播完的《花与爱丽丝》。我记得昨晚刘派转过脸来,认真地盯着我看了很久,我假装没有看到她的目光,脸颊却不争气地开始发烫。我喜欢她认真看我的样子,仿佛在欣赏一幅画。我的丈夫从没认真地看过我,恋爱时,他像一只雄孔雀,自顾自炫耀着长尾巴,结婚后,他或许又在忙着对别人展示他的长尾巴了。

“我想给你画幅像,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像苍井优?”刘派突然開口说。她是央美毕业的,在绘画和审美上让我折服。我嬉笑着作出要脱衣的动作,调笑道:“裸体的那种吗?来呀!”

她伸出长手臂,弓起手指,敲打我的额头,笑着说:“你想当Rose啊?我又不是Jack!”

她取来一根素色的皮筋,冰凉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挽起一个松懒的发髻卧在我的头顶,她说喜欢看我露出光洁的脸庞,又从花瓶中拔出一根向日葵作为道具,她让我笑,灿烂地笑。我说一起去旅行吧,刘派。她把我拥入怀里,说好。她常年健身,手臂很细,却强健有力,用力鼓起时的肱二头肌,像一粒粒蒜瓣。我闻到她身上舒适的香气,有小时候母亲做的棉被的味道,一针一线,将天然的棉花和绸缎的被套缝合起来,像灌了一袋春天的田野。她把下巴搁在我头顶,对我说有个男生在等她。她的嘴巴一开一合,下巴便像个针式打字机,在我头顶缓慢地工作。我问,你爱他吗?打字机停顿了好久,才动起来,她悠悠地说,什么是爱呢?

我在刘派家一直待到下午,我喝她的咖啡杯,坐她的摇摇椅,还在她的浴缸里,扔进一个蓝色的泡澡球,粉末在水底四散,像在天空点燃了迸射的烟火。全部溶解完毕后,从水底浮起了一朵橡胶的向日葵,我抓住它,握在手中,灿烂地笑着,小心回味她的临摹,反刍她的注视。我泡在蓝色的水里,快活得像一只海豚。

我丈夫在这时发来信息。他问我,出差结束了没有?何时归?我回复说,今晚。他回,今晚他有应酬,晚归。我回,好的。

(二)

再次见到刘派时,她已完全变了模样,我仿佛从未认识过她。

回到北方老家,她胖了许多,成了一个灌满烟火气的圆柱体。原本的高挑,现在转变成了魁梧,连带着衣着也开始不修边幅起来。绛紫色的风衣外套里裹着层层叠叠的毛衣,露出的半截小腿肚被雪花牛仔裤和配饰复杂的皮靴包覆,头发随意绑成了一个低马尾,抛在脑后,头顶上,甚至还戴上了一顶橘红色的贝雷帽。整个人像个挤满颜料的调色盘,臃肿而污浊。

她身旁站着一位男士,高出她一个头,同样的魁梧壮硕,像个正宗的北方汉子,同样穿着风衣牛仔裤大头皮鞋。似乎是一对匹配的情侣了。

她朝我笑了笑,那笑的成分很复杂,有欣喜,有思念,有一丝的尴尬,但更多是透着一副长辈面对晚辈时的和蔼。她从一柄冷冽的剑突然化成了一堆银色的水,缓慢地流动,流去很远,远到像住在雪山那头的二姑姑之类的亲戚。

我们就这么站在三月邯郸的大风中,站成了一个瘦长的等腰三角形。飞沙走石在我周身盘旋,像一群嘤嘤嗡嗡的无头苍蝇,撞不出出口,看不清方向。

“订酒店了吗?不然住去我们家。”

她用了“我们”。我看向那个男人,厚厚的嘴唇,硕大的鼻头,躲在黑框眼镜后面的,是一对粗粝的眼珠,像用磨砂玻璃制成的,毫无光彩。只是,他看见我时,眼神突然一动,仿佛被拨动了的烛心。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了吗,刘派?就这么折断翅膀,跌落凡尘了吗,刘派?跑来叫醒了我的灵魂,自己却胆怯地缩进肉体了吗,刘派?

“好啊!住去你——们家!挺好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们,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起初,我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下坠,像瞬间的失重,身体轻飘飘的,大脑空荡荡的。后来,仿佛是已经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没有再下沉的余地了,也就慢慢触底反弹,血液渐渐回温,心平气和起来。

我佯装轻松地走向他们,僵硬地挽上了她的胳膊。以前,我从未挽过她的胳膊。我总觉得只有亲昵的小姐妹之间才会把胳膊交缠得如同香奈儿的双C标志。而我和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亲昵的小姐妹”!

我们通常略隔一拳距离地并肩行走,似乎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欲盖弥彰。在这一拳的距离里,有无数根看不见的拉丝粘合着我们的身体,不自觉地靠近,又有意识地分开,在这一收一拉中,肢体不经意的触碰所产生的电流灼烧着我们,像遇上了唾液的跳跳糖,一阵接一阵地爆破,噼噼啪啪地挠着我们的舌心。

现在我挎着她的胳膊,我们的身体贴得那么近,近到都开始脱敏了。她身上的味道也变了,不再是高远清甜的薄荷绿,撩人心弦。现在的刘派是一只洗晒过的,棕色的毛绒熊,散发着一股柔顺剂的化学味道,再香也是家常的,令人乏味。

“吃泰国菜吧。”

“不要!吃东北菜吧,你现在应该更爱东北菜吧?”

我挑衅似的瞥了她一眼,她全盘接受,默不作声。我像一拳打进了水里,除了四溅的水花殃及了我自己,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自顾自地点了一大瓶冰可乐,然后对着服务员报出了一长串油腻的菜名:白肉血肠、锅包肉、地三鲜、东北乱炖、溜肉段、小鸡炖榛蘑、猪肉炖粉条。最后还不忘来个拔丝地瓜作甜品,酸菜水饺作主食。重糖浓油高碳水的热量像酝酿着即将爆发的火山,连带着高涨的自嘲和滑稽,喷薄而出,一泻千里。

快速合上菜单,我轻佻地对刘派的男人说:“谢谢姐——夫!”

那男人推了推眼镜,憨厚地笑笑,连句客气话也说不出来,我都要怀疑他是个哑巴了。

杭州的工作辞了?不打算再回去了?我问刘派。

在我提到“杭州”时,刘派脸上的肌肉明显地抽搐了一下,肌肉也是有记忆的,大脑会撒谎,但肌肉不会,它绕过了大脑,作出了诚实的反应。

所以刘派,你把自己吃胖,是想用邪恶的脂肪来对抗诚实的肌肉?用狡猾的大脑来压制单纯的心脏吗?

她没有回答。我和她正对而坐,是个私密而安全的距离。她的眼神开始放肆,卸下了二姑姑似的关爱的伪装,极尽柔和,饱含深情,如果不是她那膨胀的身体像一座壮观的大山,占据了我眼角的余光,我都差点以为刘派又回到那个俘获我时的刘派了。

那时我们在大理,她穿着棉布长裙,背着蜡染的布包,环佩叮当地拉着我钻进一家骨饰品店。各种各样的手串、佛珠、佩牌,琳琅满目。我看不出其中的区别,那时的我只欣赏得了钻石珠宝。我还穿着花里胡哨的短裙,因为身材矮小,裙短才显腿长,因为长得素淡,缤纷才能壮胆。我那时多么羡慕刘派的长手长腿,羡慕她的秀丽天然。

我极力想要成为她,我洗去了热闹非凡的美甲,我换上了舒适随性的长裙,我甚至跳出了规矩平稳的日常,就是为了能和她一起飞去云端,做两个清闲的旁观者,闲云野鹤一般,俯瞰万物的自然生长。

在那个小店里,她拈起一个扳指套进了我的拇指,她告诉我,这是用骆驼的骨头磨成的,已经盘出珠子来了,像晶透的琉璃。我问什么叫“盘出珠子”?她说就是握在手中,反复把玩,让自己的油脂渗入骨中,经年累月,挫骨成玉。她边说边演示,葱段一样的手指在我的拇指周围缠绕,像一条妖娆的蛇。

她又拉着我,兴冲冲教我分辨骆驼骨和牦牛骨。“骆驼骨密度大,牦牛骨更细腻,看,这个被盘出了小孔的就是牦牛骨。还有你看这个六边形的骨牌,像不像螃蟹的心?你说螃蟹的心是寒气所聚,不能吃。但我们现在手上拿的这个三界牌是动物的阳气所聚,能辟邪的!”

我仰望地看着她侃侃而谈,爱是从仰望开始的,心甘情愿被带领着进入一片未知的沼泽,在这片沼泽里,TA是TA的王,受教,听命,服从。坏的爱从此陷落同一片沼泽,越埋越深,直至盖过口鼻,闭闷窒息;而好的爱会从这一片走向那一片,直至饱览山河,阅尽人间。

我拎起一串写着“嘎巴拉”字样的佛珠,问她这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她狡黠地看着我,凑过头来,用气音神秘地低语道:“人骨!”

我吓得松手滑落,面露难色,她咯咯壞笑,伸过手来揉揉我的头发。“真正的嘎巴拉是用得道高僧的眉骨做成的108颗念珠,世间难有,你觉得这可能是真的嘛!傻瓜!”她又顺势在我的鼻子上点了一下,我皱起鼻头,回敬她一个娇嗔的“哼”字!近乎是显山露水的打情骂俏了。

晚上,我跟他们回了家,那个男人好心地把主卧让给了我们,我不客气地推门而入。浅白的墙壁上,挂了一幅画,画中的女孩顶着丸子头,捧着向日葵,灿烂地笑着。

我长久地站在那幅画前,凝望着,望着那个女孩,当时,她还懵懂着,像一坨被粘液包裹着的虫蛹,她那么青涩,那么迷茫,那么孤独。

我泪眼婆娑地转过头问她,有烟吗?她抱歉地说,戒了。

那个体贴的男人没有再来打扰我们。我们并肩躺在床上。

我告诉她,我离婚了,我提出的。那时我的丈夫一脸茫然,他不明白,我怎么了。他以为我在说笑,他以为我在撒娇。我平静地摆出离婚协议,说等他有空时签个字,没有孩子,财产平分,很清爽。他开始着急,开始发疯,开始关注我的动向,或许,这时,他才开始爱我,但是,不需要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晚餐,习惯了一个人的电影。我们因为寂寞而结合,又因为寂寞而分开。

或许,在短暂的伤感之后,他很快又会跳上一条新的流水线,程序会为他匹配一根全新的火腿肠,他继续被捆绑,被销售,被吞食。我毫无惋惜。可是,刘派,你怎么也变成了一根白白胖胖的火腿肠,心甘情愿地跳上流水线了呢!我不明白!

没有胖过,所以想要胖胖看,没有稳定过,所以想要有个家,你要飞,而我想降落,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各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刘派平静地叙说着,像个作壁上观的佛祖,又像一个活生生的平凡的人。

我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吐掉了全身的重量。我突然变得轻盈。

刘派,我要自己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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