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娘
坐朋友的车，车上有一只菩提子手串。我抓着把玩，爱不释手，直到他说：“你这么喜欢，送给你吧。”瞧，我就是这么爱东西——遇到喜欢的玩意，面子都不要了。
年轻时候我的锱重不得了，大学毕业人家都是一只箱子一个被褥包，我的东西却装了整整一车。我娘觉得一半都是没用的破烂，我却宝贝得不得了。
做了几十年女人，谁的珍藏不丰厚啊。初恋时海边的贝壳，新婚时的头饰，第一份工作买的围巾，第一本盖满印章的护照……渐渐的，物品的叠加速度越来越快——不是用等差数列，而是用等比数列在进行：香港购物拎回来几大包，欧洲旅行带回来几大箱，双十一败的数不胜数，有用没用的好看不好看的鸡零狗碎全是我的我的我的……
女友说：“我人生的一多半时间啊，都用来找东西了。”我频频点头：“谁不是呢！”
那一年，我的婚姻出了问题，万般无奈下我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东西不能带太多：各种证件，特别有纪念意义的照片，最喜欢又必须的衣服，瞬间就装满两只箱子。那时我36岁，之前积累的所有细软繁杂，随着不堪的婚姻，一并抛下。
在南方重新生活，置办了吃饭睡觉的简单物品后，我竟然感觉好极了，内心澄明。
不用再找再翻了，老娘啥都没有。明日穿什么配什么想都不用想，就那两套职业装。下班顺道拎把菜回家，饭后俩碗一洗，打开电脑干活，关上灯就睡觉。那段时间我兼着两份工，晚上还帮人看稿，随便喂养小孩，应付得很利落。
又十几年过去，再婚成家买房置业，家当又积攒起来，可我一直记得当日那种清贫清爽带来的简洁愉悦。房子卖亏了，没关系；
股票赔了，没关系；
每日三餐一宿，能吃能用多少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两只箱子拎出去又是一片新生活。
房子换了七八处，每次买卖搬家，多余的家电家具都送给需要的朋友，或在小区论坛内低价出售。那次家里多出茶几、五斗屉和一个书架，都是用了不到两年的好牌子，在小区网上挂出去，次日便有个女士过来看。我标价一千她还到四百，我说成交快搬走。小孩笑话我说做生意真不是你强项，你坚持六百她肯定能接受的嘛。我说谁做生意了，这东西只要不浪费，放谁家都行，给点钱就拿走。
“能卖多点钱不是更好吗？小时工赚两百块要做两三天呢。”
“放着占地方，不是更浪费？跟她废话半天，时间还是金钱呢。”“也没见你的时间换来多少钱。发呆看闲书，多少时间过去了。”
时间用来做自己愿意和喜欢的事情，才是最赚的啊。
某姐家常年有人送礼，东西堆得小山一样，过年她胳膊疼上医院，说：“人家送的土猪肉太多，我怕坏掉，只得砍開送家人朋友，累得胳膊疼。”她的大好时光，都用来处理东西了。
竟然还有不会送礼的给她送衣服、送首饰。几千块的衣服不合身又舍不得扔，贵重饰品俗不可耐又无处安放，她一件件送给我，我一次次挡回去。当她把一千多的月饼施舍我时，我万万不能忍受了。
《京华烟云》里，木兰的父亲把价值连城的甲骨作为嫁妆给她，木兰觉得太珍贵，父亲说：“古董埋在地下是没有主人的。如今到了我们手里，一千年后它又在谁手里呢？”除了我们正在享用的，一切都是负累，毫无价值。
朋友来我家住，说：“你家太‘干净了，除了用的，多一根丝都没有。”这也忒夸张了，明明墙上有我自己画的蹩脚画，卧室有我养的绿萝富贵竹，甚至奢侈得还有功夫茶具呢。多的东西自然不要，碗盘筷子人手一副，洗漱用品全家一套，电视都多余，正准备处理掉。
客居江南，来时带来三只箱子，回去也无非如此。正因如此，想去哪里才可以说走就走，四海为家。
（ 文章来源：《南方文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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