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长歌·连载十二

时间:2021-09-01 16:54:24 浏览量:

蒲雨潇

第三十七章

“我说你还真是个书呆子,难怪董事长不喜欢你。因势利导你知道吗?人的思想总会变的,我现在只是帮她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这是对她有利的!”

“你错了,你总是喜欢用自己的想法,去强加给身边的人,然后再穷其一身去证明是对的,最后越证明越深信,其实过的很痛苦。”

“不要再说了!”马芊陌仿佛有点被他激怒了。

“你算是什么?你什么也不懂,竟然来批评我的为人,其它的我不想再和你讨论了。”

“我现在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够放人?马伊罕本来就属于马家的人,不管她叫伊罕,还是若曦,我是她阿姨,唯一能帮她决定以后生活的是我。我们现在讨论的应该是如何将若曦移交给我,而不是该不该的问题,更不需要你这个不起眼的穷教师来评判我的人生。”

“马芊陌,我虽然穷,但穷得有良心,你欺骗谁都可以,欺骗不了我,我会相信你要回马伊罕仅仅是为了亲情吗?不,你是为了利益,你是一个将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十几年前是这样,十几年后还是这样,你甚至可以为了利益不顾一切,亲情和道德在你眼中本就一文不值。馠树集团在你的带领下,支持不下去了吧?千疮百孔了吧?你现在带伊罕回去到底有什么目的?”

越是恐惧和不安就更容易激发内心的那种无畏的力量,顾青杨高声质问着她。

马芊陌狞笑了一声,冷着脸说道:“你想知道吗?”

此时,王安和身边的几个随从,走了过来,抓住他狠狠地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他感觉一股钻心的疼,然后微弯下了腰。

“还要我说吗,哈哈!”

马芊陌嘲讽似地说道。

“你什么都知道,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混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告诉你,马伊罕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最好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疼痛让顾青杨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觉得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对的起死去的芊笠,也对的起若涵和若曦,更对的起自己的内心了。

但他还是挣脱了架着他的人,走到了马芊陌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尖警告她:“马伊罕就交给你了,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知道,你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你。”

这一席话说得极有力度,气得马芊陌掀掉了桌上的茶杯。

顾青杨回来的时候,肚子上还在隐隐作痛,但他表现的很平静。

“阿爸,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头晕而已。”

当天晚上是若涵做的晚饭,大概对接下来的事情都有预感,所以大家都没什么话,吃完后就早早睡了。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院里就围满了人,若曦被叫醒的时候还是一脸茫然。经过几句简单的交流之后,就这样被带走了,她这次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因为她明白了,这是必然的。

但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还是挣脱开了带走她的人,一路跑了回去。

“涵哥哥,你为什么要骗我?”

顾若涵不敢面对若曦失望而哀伤的眼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将头转向一边不看她。

之后,若曦再次被带走了。

这次,她没有再回头,就像一片夕阳一样消失在了远方。

第一次离家,透过汽车深色的玻璃窗向外望,草原鲜艳的颜色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灰色。小汽车在原野公路上急驶,穿过一望无际的草原,穿过灰色的河流,连阳光也是灰色的。灰色的树影在小天窗上面交替着出现,投下阴影,映在小汽车内灰色的皮质座椅上。

灰色的景物像一颗颗暗淡的珍珠,用时间穿成一串,挂在那年夕阳和晚霞的脖颈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记忆的深处发出明亮的光。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去什么地方,车里所有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幅收债人的面孔,幸好她平时没有向人借钱的习惯。

她再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副驾驶的马芊陌,冷淡的表情让人心生寒意。她不喜欢这个女人,在心里已经把她的脖子不知道掐了多少遍,如果自己天生神力,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晚些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小雨,草原公路上湿漉漉的,黑色的铅云沉的像是要掉下来,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涵哥哥他们现在应该在开始做晚饭了吧,可是他们的场景中已经没有了她,她看到前排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不苟言笑的样子,心里也就愈加失望和无助。

当天晚上,汽车歇在县城的那达慕酒店,卫兵似的门童立即跑过来帮他们停车,谄媚的神情让人作呕。

在那达慕吃完晚饭的时候,马芊陌和旁边的王安不时交谈,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也许马芊陌没有先和她说话,其他人不敢。

马芊陌终于拿起酒店的餐巾纸,有些厌弃地擦嘴巴,朝着她这边说了一句。

“今晚我们一起睡。”

这句话虽然有询问的意思,但并没有留下思考的空间,本来是温暖的提议,但说话人的脸上却透露出冷意。

“我习惯一个人睡,我晚上会打呼。”

马芊陌冷冽的面孔上多了一些惊讶和厌恶,周围的人似乎有些忍不住笑。

在回到房间后,顾若曦叫来走廊里经过的客房人员。

“阿姨,我晚上怕冷,您给我多拿几张床单。”

客房人员不苟言笑,仿佛这种请求再为普通不过,转身去杂物间拿了几张床单递给了她。

但当她进房间关上门以后,就看到外面多了两个值守人員。

入夜的时候,暗淡的路灯光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窗映在宽敞的套房里,她还不适应没有若涵和她聊天的夜晚该怎样度过,她趴在宽阔白色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仿佛能看到若涵现在正安静地睡在他温暖的炕上,阿爸还是坐在暗淡的油灯下为她缝着新衣服,他们在讨论着她现在怎么样了,吃晚饭了吗,入睡了吗,想着想着就陷入了无边的惆怅。

她一分一秒地等待着,等待着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她爬起来,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掀开镶有精致蕾丝边的白色窗帘,看见正南方天狼星渐渐明亮,知道此时夜已深了,便转过身去,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从猫眼里看外面的情况。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正在抽烟,低声交谈着什么,她心想,这么晚了这两个人精神还真的是好。

如果此时强行闯出去,一定会被逮住。论打架,她目测了一下,估计不是这两个彪形大汉的对手,如果说去上厕所趁着机会再逃,还有可能,但要是被他们跟着该这么办?逃掉了也好,要是逃不掉,再被他们抓回来会不会挨打啊?要是被打死了也还简单,如果被打残废了该怎么办?他们不会把自己扔去喂狼吧!看这些人的样子确实像能做出那样事的人。

她不自觉地将一只手插进了长袍的内衬里,摸到一个软软的纸包,是用来治疗便秘的巴豆粉。她再看看酒店的床头柜上有免费的咖啡粉,将它们拿起来对比了一下,连颜色都差不多,脑子瞬间一转,计上心来。

她拿出两个杯子,将两袋咖啡粉和一整包巴豆粉都倒进了杯子里,然后烧了一壶开水冲进去。

咖啡、巴豆粉遇滚水融化,放进几块方糖,压制住巴豆粉的涩味,再用勺子搅拌过后,稍一冷却,她自己尝了一点点,连忙吐掉,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卫生纸擦了擦杯子的边缘,一只手端着一杯,走到门后,放下一杯,开了门再重新端了起来,将两杯咖啡完好无缺地送了出去。

“两位叔叔还没睡啊!”

二十来岁的两个年轻人,第一次听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叫自己叔叔,并且还是集团的千金小姐,都有点受宠若惊。

“那里,那里,大小姐这么晚了,还记得关心我們!”

“两位叔叔不回去睡觉,在这里守着我干嘛呀?我又没长着翅膀,又不会飞掉。这是要软禁我还是要限制我的人生自由?”

若曦两条细长的柳眉因为不快稍稍有点拧结。

“大小姐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可担不起,只是奉董事长命保护大小姐,是为了大小姐的安全。”

两个人自以为很会说话。

“保护我就不用了,毕竟有这么大年纪了,要不两位叔叔先去睡觉吧!草原上的夜晚很冷的,而且还有野狼出没。”

其中一个看了看另一个,尴尬地笑了笑。

“大小姐,野狼事小,就是吃了我们两个,也不能让你受到惊吓。董事长下了命令,要是你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工作都保不住了。”

“哦,原来是这样!”若曦微微思索了一下。

“那就谢谢两位叔叔咯!正好,我这里给两位叔叔冲了两杯咖啡,你们趁热喝了吧,提提神。”

第三十八章

“不用了,不用了!大小姐,我们一点也不困,谢谢好意了。”

他们极力推却,眼神里充满了害怕和担忧。

她感到好笑,白天这两个人一副冷酷凶狠的模样,不曾想原来这么怕马芊陌。

“没事,这是上好的巴西咖啡,你们闻闻这味道,马芊陌都不在这里,你们还这么怕她?可真不像男子汉,你们不喝了这个,我可不回去睡觉。”

他们心想,要是大小姐真跟着熬夜不睡觉,生了什么病,岂不又是我们的责任?

再一想大小姐也是一番好意,便犹疑不决地接过她的咖啡咕咚咕咚地喝了进去。

一边喝一边心里还小声的嘀咕,这老董事长的外孙女还真好,这么晚了还给他们送咖啡喝,怪不得以前听人说老董事长德高望重,同样是一家人,马芊陌就差远了。

在一旁年龄稍大的骂了一句,“狗日的,你傻吗?马芊陌根本就不是马家的人,你敢明着说马芊陌的不对。”

另外一个马上讳莫如深的闭了嘴。

若曦在一旁看着他们喝,他们在嘀咕什么也听不清楚。

心里想着,喝吧!喝吧!全部喝下去,最好是喝的一滴不剩,喝完了之后就有你们受的了,时间还长着,我还有的是机会。

“怎么样,二位叔叔,我冲的这两杯咖啡还行吧?”

“嗯,味道感觉还不错。”其中一个说道。

“我觉得这真的是巴西的好咖啡,只有巴西的高档咖啡豆磨出的咖啡粉,才有这种入口略涩回甜的感觉,我喝过这种高档货。”

“那是,那是!”

“奇哥,要我说你还真他妈有见识。这你都知道。”

奇哥有些得意。“不是我扯把子(方言)的话,我见过的东西确实比你多一些!”

若曦心想,你们猜对了,确实是巴西的咖啡豆,简称巴豆。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在交换着对这杯咖啡的快乐感受,但当若曦关了们走了进去的时候。他们便感觉到肚子咕噜咕噜地有了反应,果然是一杯下去,是全身通畅,争先恐后地就开始往厕所里跑,才明白过来是被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摆了一道。

若曦便爬到窗台上往外面看了看,三楼到地面楼不高,她从浴室里拿来浴巾,拧起来打成绳索,将床单也拧成了绳接在一起。打死节的时候,她将绳子的一端用牙齿咬住,用力抓住另一端使劲扯。

她将绳子的一端从窗口伸到下面探了探,还差一点,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然后将接好的绳子一头系在窗边的衣帽架上,抓住绳子的另一头,慢慢地往下滑,快到地面的时候,到底是人小力气小,绳子中间没有系结实,忽然断开了。

她被摔进了草坪的泥里。虽然刚下过雨的草甸格外地柔软,没有摔疼,但是还是感觉有什么黏黏腻腻的东西沾到屁股上面。若曦顾不了那么多了,用袖子抹了一把,看见周围没有人注意,转身就跑。

她从来没有来过县城,只是凭借的大概的方位,借着满天的星光往回跑。一路上黑天摸地,泥土湿滑,她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裙摆也在荆棘丛中被刮破了,汗水打湿了头上的发辫,头上有热气在蒸腾,汗水打湿了额头,额前的碎发紧紧地贴着额头结成一缕一缕的。

月出如水,将大地清洗的一片洁净,她不知道穿过了多少草场,越过了多少山坡。天边的大星子,暗了又明,明了又暗,这场景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只身一人去寻找特尔木的场景。

中途的时候,她感觉到身体里的水分已经变成汗水流尽,肚子极饿,头脑发昏。但她还是不愿意停下来,因为她怕停下来之后会放弃想要回去找他们的决心,这漫长的路途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个残酷的考验。

同时,她又感觉到极其害怕,不知道跑回去了会怎么样,阿爸和若涵还能再接受她吗?她只希望她的诚心被阿爸和若涵看到,让她不要跟随那个陌生的女人而去。

她真的不想离开他们。所以她借着光亮一直向着家的那个方向跑。她不敢停下来,身体上的汗水早已将裙子和薄毛衣浸的透湿,衣服像一块塑料薄膜一样粘在她的胸前,有些让她呼吸不畅,小腿也开始发酸,开始不听使唤,很长的时间之后,发现身体已变得格外地沉重。

夜晚的树木像鬼魅一样在微风中影影绰绰,她仿佛总觉得后面有一个人跟着,当自信心和意志力渐渐消磨殆尽,开始有另一种情绪滋生。我为什么要吃这个苦,半夜里跑几十里路回家。我生下来就不知道阿爸是谁,七岁阿妈就离我而去。后来大伯去世,整个牧区的人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个小灾星,如果得到和失去是永远守恒和平等的话,我没有得到过这个世界一点爱护,却让我经受这么多痛苦和折磨,这是为了什么?我本来就没有家,到哪里都是家,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但她又想到曾经在她走投无路生病的时候,是顾青杨带她去医院。她还记得躺在他宽大的怀抱里格外地温暖;
她还记得顾若涵为了她帮她打架,咬断了巴图的手指,他却躲在山上不敢回家;
她又想起顾若涵总是会在夕阳掠过羊圈的时候在窗下教她做数学题;
她还想起若涵带她去参加篝火晚会,她还想起了她与若涵之间的那些约定,这些都成为她要逃回去堅实的力量。

跑了一夜,终于在远处的天边泛黄的时候,她看见了坐落于那个小山丘下熟悉的小土屋,知道她快要回家了,此时她已经疲累至极。

她就像之前放学的任何一天一样回家了,她想要得到一些奖赏。

如果洛忧还在,第一个迎出来的应该是它。

早上开门的时候,若涵看见了若曦,她是带着露水和尘土回来的,身上的光晕刺得他有点睁不开眼睛。

“你还回来干什么?”

顾青杨这个时候已经从土屋里走了出来。

“我想你们了,我跑了一夜,整整一夜,谁都不知道我这一夜经历了什么。我很怕自己根本就到不了家,但我还是到了。”

因为激动和伤心的情绪在她心中交杂,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阿爸、若涵,我想和你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求求你们不要让我走。”

若涵此时的神情痛苦而隐忍。

若曦有些无助地看着顾青杨,像花瓣一样的嘴唇在微微地翳动。她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顾青杨看了看她被泥水污染了的裙摆和脸庞,可以看得出,她是经历了怎样的一夜。他心里忽然间疼了一下,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愧疚感瞬间溢满全身,她对不起马芊笠。他开始怀疑先前的那个决定是否正确。

但很快,他又想到已经答应马芊陌了。他这一生是将诚信和道德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能轻易改变。

此时如果再反悔不但会失掉诚信,而且会惹来很大的麻烦,马芊陌是一个异常狠毒的女人,她这一生做过什么事情,他是最清楚的。若曦和若涵都只看到了表面,他们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他在心中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让若曦来恨她吧,不要再有什么牵挂!

顾青杨心一横,回头从屋子里取下马鞭,推开若涵。

“谁要让你和我们在一起,还不赶快滚回去!马芊陌那里才是你的家,你姓马,不姓顾。这里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很远的地方,这里没有你的家。”

看见股青烟扬着鞭子来势汹汹,她被吓到了,转身就跑。

顾青杨看到若曦回去了,便转身,推攘着若涵往屋里走去,若涵回过头来大声叫到。

“若曦别走!”

“别走!”

他沙哑的嗓音哭哑了,极其难听。

她听到若涵的呼喊,也追上前来,跟他们身后。

“阿爸,求求你放开涵哥哥,求求你别让我走好不好,求你让我和若涵哥哥在一起好不好?”

顾青杨心乱如麻,他很害怕他再次改变了之前的想法,扬起的鞭子终于还是打到了她的身上,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打她,也是最后一次打她,像是落地而生的树芽。

她细小的身躯颤抖了一下,手臂上多了一条血痕。

紧接着就是第二鞭,第三鞭……

被关到屋子里的若涵拍打着门大声地吼叫。

“若曦,快跑,你快跑啊!”

她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大声地哭叫。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没有亲人,我是一个孤儿,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收留了我,是你让我活得了重生,是你教会我知识,让我认识自己,再认识这个世界,你是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我要一辈子也不和你们分开!”

鞭子还是啪啪啪地在身后不停地响,比身体更痛的是心灵,痛过之后,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释然了。

她突然停住不再跑了,转过身来,用脏手擦了擦眼睛,早已干掉的黑色泥土被泪水一润,稀释了,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第三十九章

她的眼睛里有些恨意而倔强地看着眼前的顾青杨。

“阿爸,我答应你,既然你已经不想要我了,我接受。但是,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把你给我做好的那只雕着风信子的木箱子给我好吗?那里面还有涵哥哥曾经送给我的萤火虫瓶子。我想着,以后怕是再也得不到你们送给我的东西了。我想着等我走了之后,看见你给我做的木箱子,就仿佛能够看见你们,就好像你们都在我身边。”

顾青杨厚实的身体忍不住地在阳光下不停地颤抖。

他转身回去,将木箱子拿了出来,递到若曦的手上,玻璃瓶子也一并递给了她,还有之前送给她的那些小礼物。

顾若曦看了一下。

“以后我就没有阿爸了,我还能抱你一下吗?顾叔叔!”

她确定最后一次叫出的是顾叔叔。

顾青杨哭了,他伸出手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若曦退后几步,跪了下来,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虔诚地磕了一个头。

“感谢您对我的养育之恩!顾叔叔,我走了。”

“碧绿如镜的湖面,夏夜的星空,拖着尾巴在夏夜纷飞的萤火虫,五彩斑斓的花朵,大片大片的风信子,还有离天空最近的这片草原,都走了!”

若曦转身向远方走去,一手腕挽着一个笨重的木箱子,一手拿著顾若涵送给她的玻璃瓶子,一步一步地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当马芊陌看到她独自带着东西回来的时候,发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

她觉得,小孩子之间的感情都是一时的把戏,等她换了一个环境之后,就会永远忘了。

汽车在黑色的夜幕下穿行了两个晚上,灯火渐渐明亮,路也越来越宽阔,成都收费站像一条巨大的彩虹横跨在宽阔的道路两边,间隔了风尘之中的匆匆脚步和繁华之城的流光溢彩。

进入三环之后,汽车行驶在一个又一个立交桥下,桥身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在清冷的夜色下有一种孤独的美丽。远处高大的建筑耸立在苍茫的夜色里,一眼望过去,能看见不同形状的几何体,浮动在一片黑色的天幕之下。汽车穿过了几条宽阔笔直的道路,进入了一片繁华之境。

凌晨一点钟的天府广场、春熙路和骡马市,街道两旁灯火辉煌,霓虹灯光倒影在青色的沥青路面上,像是倒影在透明的冰河里,灯光映着飞驰的汽车,一片暗影浮动。

走过了繁华的街市,像是流过了一条长长的五彩灯河,宽阔的八车道和十二车道彰显了城市的大气,每一辆小汽车的红色的尾灯,都形成了这座城市的一片华丽剪影。

若曦好像来过这里,但记忆里都记不怎么真切,也许是上一辈子,也许是娘胎里。

最后,汽车行驶到城市边缘的一片别墅区,这里也有像草原一样的草坪和美丽风景,但每一块草地都被精致的栅栏拦着,每一寸都带着禁锢的生长,只是用来象征性地满足城市人附庸风雅的别致情调,丝毫不比草原的辽阔壮美,

草地中央零星地栽着许多风格别致的小屋,小屋都有浅棕色的石材墙面和黛青色的仿古屋顶,观景台上有昏黄的壁灯和精致小几。别墅前面有人工湖,后面有山,一轮明月枕在山坡上,倾吐出皓洁的光辉。每一栋小屋的前面都有沥青的小路直接到户,形态高大或是修长的小汽车披着灯光缓缓驶了进来,表面光洁透亮,像是披上了一张上好的毛皮。

从中式别墅仿古的月亮门进去,巨大的屋前水池中有假山,假山上已布满青苔,青苔下面有光滑的鹅卵石,鹅暖石躺在清澈的池水中休眠。池水清澈,有颜色不同的锦鲤拖着透明的尾巴缓缓游动。水池中有灯,水流从假山石上淙淙流下,各种颜色的灯光照耀,五彩缤纷。后院是一大块草坪,草坪旁边有走廊,草坪外有湖水,湖水畔有修竹在夜风的摇曳下簌簌地响。

到了家之后,马芊陌下车,若曦坐在车上不知道怎么办?

“还不下车,在等什么?”

若曦只好跟着下来。

王安在一旁有些轻浮有些鄙夷地哂笑。

“上去吃了饭再走吧!”

“不必了,我回去还有些事。”

“那你去忙?”

王安将车开进车库,与马芊陌道别之后,掏出手机一看,上面有严小丽的很多电话。

进门的时候,有保姆出来开门,恭敬地叫着夫人。

马芊陌没有给对方介绍若曦,一路上她都冷着脸。

“夫人一路上辛苦了。”

“房间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先吃晚饭吧!”

若曦跟在马芊陌的后面,始终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一楼的客厅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吃饭的人不多,巨大的餐具极是讲究,马芊陌至始至终都没有笑容,若曦吃得很不安心,只喝了点汤,吃了小半碗米饭,就下了桌。

我吃饱了。

她没有叫阿姨。

对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还不是能太叫得出口。

马芊笠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马芊陌用眼神示意张妈,张妈会意,把若曦的东西搬上了楼。

推开门,是一间温馨舒适的屋子,有一张很宽的大床,上面铺着干净的被褥,屋子里有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的一侧有玻璃门,玻璃门外面有精致的观景阳台,阳台下是花园。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将她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并没有立即放到该放的地方。

一时半会还睡不着,也没有作业要完成,她站在小屋的窗前看外面,疏桐朗月,城市就像是一尊冰冷的巨兽,隐在黑暗深处。

若曦爬上床衣服也不曾脱,心里的戒备还不能消除,她卷曲着身子睡了一夜。当她渐渐习惯了自己的这个新家之后,才有空隙腾出时间来,好好感受这座城市的风景。

这座城市有它冰冷浮华的一面,也有它温情悠闲的一面。

大街小巷种遍银杏,高大的银杏树遮天蔽日,蔚然成风。夏天在街道上漫步,几乎不能见到一整片的阳光。阳光从疏疏落落的枝叶上流泄下来,饱含了时间和温情的笔触,树下有坐着喝茶的人,随意地用家乡话聊天,间或端起眼前的盖碗茶,用烫有青色花纹的盖碗刮了刮茶碗里的茶沫,然后呷一口茶,闭上眼,点点头沉浸在一片回味之中。

宽窄巷子小巷的街道被扫的干干净净地,有午后的阳光在青色的石板街道上面跳动,像是一幅美丽静谧的画卷。最美的还是银杏叶飘落的那些日子,满树金黄的银杏叶铺在宽阔的沥青路上或者草坪里,像是给世界换上了一件亮黄的衣裳,平添了一丝华丽和凄凉交错的色彩,强烈的对比直击心灵。

她觉得这座城市其实也挺美的。

但是在天的另一边,另外一个人却没有那么快就接受突变的命运。

曾几何时顾若涵还是个满怀激情和梦想的人,是个无忧无虑快乐而热情的男孩,面对命运的不屈,敢于挑战,面对一切的不公,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现在却变得常常有些悲伤,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草原上曾经充满着色彩的一切,曾经他认为一切动听的声音,天生而有情的万物,这些在他看来,仿佛是在展示一片空虚,他甚至开始怀疑学习和生活的意义。更糟糕的是他常常浮现出面带微笑而眼睛却含着忧伤的那种极有反差的神情。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在若曦走后,他总是常常会从梦中醒来。

在梦里他能看到若曦的影子,看见他们曾经在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场景。

以前刈婉霞走的时候,顾若涵习惯了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看南飞的大雁,仿佛大雁带着刈婉霞的影子。

现在若曦走了,他喜欢将羊群赶到山坡上看远方。

他相信她曾经说的,如果她不见了,就看着天空的晚霞,晚霞会带着她回家;
如果她不见了,就唱起她曾经唱过的那些歌,歌声会带着她回家。但他并不能看到晚霞带她回家,因为远处的山峦和迷蒙的雾气挡住了他看到她的视线,晚霞再美,那里面也没有她的存在;
他也不能听到歌声带着她回家,因为她走之后,美丽动听的歌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他爬上远处的山坡看远方的时候,发现有更远的山峦挡住了视线,重重叠叠禁锢得像永远也突破不了的牢笼;
当他倾听歌声时,内心的嘈杂掩埋了曾经的清音,再也抓不到那一个可爱的音符。

他对自己说:“若曦,对不起,不是我不想留下你,而是我没那个能力。”

这样的道歉只有说给自己听,只有自己能听的见,若曦能听得到吗?

若曦会原谅自己吗?

不会吧!

他脑海里时常浮现若曦一边被阿爸追着,一边逃跑的模样,她甚至脸上的泥土都沒有来得及清洗干净,那双黑色清亮的眸,美丽的五彩发辫,翠绿色的裙摆也被撕扯得零零碎碎,所有这一切在他面前变得模糊起来。

第四十章

若涵将羊群扔在一边,痛苦和自责溢满了全身。

他掏出那只短笛吹了长长的一只曲子,曲子吹完的时候,内心变得更加抑郁。

每天,顾若涵都跑到远处的山坡上去坐一阵子,他多么地盼望,若曦从那条曲曲折折草地中间的小路上奔逃回来,脸上还带着欣喜的笑容;
他多么希望,盘旋的苍鹰能带来她的信息;
他多么希望能看到她的影子在大片大片五颜六色的风信子花朵中间,像一只蝴蝶,轻盈翩跹。那水蓝色的裙摆随风舞动,鹅黄的流苏随风飘荡,美丽的阳光也落在她的身上;
他多么想再次见到她那淡褐色的眼眶和漆黑灵动的眼眸。

能看到她的时候,他心里极度高兴,看不到她的时候,他又格外沮丧,原来这一切都是幻觉。

草原的风带着凉意卷过他的身边,身上蓝色的袍袖翻飞,腰上的短刀和挂饰发出敲金击玉的声音。

周末的时候,他赶着羊群从山丘上下来,回到家里,恍恍惚惚的,顾青杨给他说什么,好像也不放在心上。那种因为若曦受到的残酷的对待方式而生的恨意在心中郁积,像一团阴云,找不到出口,但他又不能怪顾青杨。

他有时候很早就躺在床上睡了。

星期一的早上,若涵觉得全身发软,胸闷气短,脑袋发晕,只想躺在床上继续睡。

“若涵,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想在家休息几天,阿爸!”

“休息几天?”

“是的!”

“你身体不舒服吗?”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胸口闷闷的。”

顾青杨有些担忧。

“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若涵摇头。

“不用了。”

“这怎么行,生病了一定要看医生,现在学习压力加大了,身体垮了更耽误事。”

“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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