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与文学

时间:2022-05-23 11:09:15 浏览量:

罗伟章

着手写这个创作谈之时,我正参加一个培训班,学员有老有少,老的少的似乎都在担心,文学是不是快死了。百余年前,或许更早,就有人宣称文学死了,但究竟没死。后来有人没那么傻,不说过去时,说将来时,预言二〇二七年将是文学这一物种灭绝的年份。也就是说,文学只有五年好活。如果是这样,从事文学还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前景?铁匠消失了,但铁匠扯着风箱扬着锤子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行当要被时代埋葬。木匠、篾匠、弹花匠,都如此。然而文学却被给出了期限,文学的从业者,还有没有必要去为它殉葬?面对这样的问题,老实说,我一句话都不想说。我觉得这当中功利太多,热爱太少,同时也是对艺术的麻木和曲解。

落实到为一个作品写创作谈,我想,不如趁这机会,怀念几个朋友。近几年,纷纷传来文学中人去世的消息,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认识的人中还有朋友。

九年前是孙方友。二〇〇四年在武汉,我见识了他的大眼睛,他的激情和幽默。二〇一〇年九月,《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约篇文章——描述中国第三台地从北到南的秋天。这不是想象中的文字,得实地调查。我将北极村定为起点,南下广州,没经验,穿得单薄,抵挡不住北极村零下九度的严寒,得了重感冒,走到郑州,实在想约朋友轻松一下,就给方友打电话。他要来车站接我,我不让他接,叫指个地方。乘出租到群英路,他在那里等我。下车去他家,走了老半天,那是个很大的小区。他家宽敞,这让他满足。然后他三弟墨白过来,一同到外面吃饭,饭后又去墨白家,谈论读书和写作,也说到作家体验生活。生活是体验不来的,生活是作家的命,没进入作家命运的生活,就不能成为被书写的生活。墨白和方友都是专业作家,兄弟俩同时成为作家的不多,同时成为专业作家的,差不多更是特例。但墨白追求的,首先是小说的文体感,跟方友各是一个路数。这次见面三年后,方友就去世了。想起和他在郑州见面那天,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伟章,我老了。”其实只是头发白了,还说不上老,那时候他刚好六十岁,且兴致勃勃地写着他的“陈州笔记”。

四年前是红柯。二〇〇八年二月,《人民文学》在哈尔滨举办大冰雪笔会,第一次见红柯,头发蜷曲且稀,却红头花色,说话不止用嘴,是用整个身体,声音是从肚子里出来,谈到他们陕西作家的趣事,眉飞色舞:说高建群有回去国外,一妓女向他搔首弄姿,又敞胸脯又拍大腿,高建群没见过这阵势,被吓住,却一本正经地用陕西方言对妓女说:我很尊重你,这是一个古老的职业。又说省委宣传部长召集文学界人士座谈,部长讲话过后,陈忠实发言,然后贾平凹发言,贾平凹说,部长的话很高深,我一时理解不过来,打个比方吧,我拿一只碗,在水龙头下能接满一碗水,可部长的话像瀑布,我拿着碗去瀑布下接,接不到啊,一接就飞了。红柯生动地讲着这些。他是个有口才的人。空闲时,我俩转中央大街,他也是一路说。后来在全国作代会上,《当代》请客,又邻座热谈。对有些人,他不喜欢,因此特别叮嘱:若某某问他电话,不要告诉。二〇一七年六月,去陕西照金开会,又见,讲他们陕西人骂人,骂得很毒。报到的当夜,十余人去镇上的酒馆,红柯不喝酒,说他在写长篇,怕喝酒误事,其勤奋和自律可知。但那天他也去了,既不喝酒,也不吃菜,只忙着为大家开酒瓶,讲他如何健身,并当场表演蹲马步、打坐,一屁股就坐到地上,閉目入定。八个月后,就传来他去世的消息。

三年前是荆永鸣。二〇〇七年,《十月》颁年度奖,我和永鸣同去东莞,住同一房间。逛商场,出于好玩,我买了个烟嘴,并送永鸣一个,他用一阵就不用了,说麻烦,我却用上了就丢不开,并形成心理依赖。永鸣在文学界的朋友真可谓遍天下,见他之前,他的受欢迎我已知晓。二〇〇六年《小说选刊》在沈阳颁奖,吃饭时,副主编冯敏先生多次念叨:“可惜老荆没来!”别的人也附和。永鸣为人大方,在北京开饭馆,常招待八方来客。有年,也是开作代会,晚上收到他的短信,让去喝酒,说叫了五个人。但这五个人又不断收到短信,问在哪儿,说了,那些人也都来了,结果凑了好几桌,热闹得一塌糊涂。永鸣拉住我,“伟章啊,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啊!”话虽如此,钱还是高高兴兴地付。二〇一八年,《十月》在北京为我的《声音史》开研讨会,孟繁华先生告诉了永鸣,那时候他已移居房山,却带了一箱酒,辗转坐了两个多小时车过来。他特别不喜伪装,评价人,总是一句:“那人可玩性强。”或者“那人可玩性不强。”他爱讲笑话,心胸通脱,有次他和几个人喝酒,有人嫌他话多,叫他走,他说我当真走了哟。那人说,你走,走了就别回来!一般人是要怄气的,永鸣却也当成笑话讲给我听。但这并不是说他没有计较,在东莞初次见面那次,我东莞的熟人请吃饭,事后他对我说:“你那个熟人太油滑,没正相。”他去世的消息,是刘玉浦首先告诉我的,我打电话过去,永鸣的女儿证实了。后来听胡学文说,戴来、魏微得知后,当即乘飞机去和他告别。两个讲情义的人。一个值得别人对他讲情义的人。

前年又是黄孝阳。我跟孝阳早有联系,但只见过一回,是二〇一九年南京国际文学周。会议间隙,同去外面抽烟,说了很多话,多是他说,说文学,有见地,有自己的追求,还说他早想编我一本书。后来他寄了篇散文过来,写得好,但香港一家报纸提前发了,我所在的刊物就不能发了。他做出委屈状,说人家是繁体字也不行吗?香港的报纸这边又看不见。我说你不告诉我就好了,告诉了我,就等于看见了。他笑,答应写篇好的小说给我。可是他只能去天堂写了。我还记得鼠年春节,他发来微信,说:“伟章兄新年好,孝阳为你祈福。”想起来心里苍茫。

这些好兄弟们都走了。几人中,孝阳最年轻,只活了四十六岁。但我知道,他们都深谙艺术何为,文学何为,即使自己离开了人世,也坚信文学不会死。

(责任编辑:张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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