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花刀(下)

时间:2021-10-23 15:21:35 浏览量:

【前情提要】羊肉馆老板张山死于雨夜小巷,妻子杜笑花、岳丈刘瘸子、羊肉馆大厨马得理、外科医生谢成等人分别成了嫌疑人,他们各自的道白真假难辨,刑警队长方向东发现掩于岁月深处的多起罪案与此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方向东隐隐觉得,杜笑花身后一定有一个人在保护着她。此人是谁呢?是什么原因能让此人多年来心怀深爱又连下毒手呢?答案终于在本期揭晓……

14.大家叫我谢一刀

警察走后,我就去做手术。大概我为病患者成功地做过几次高难度手术的缘故,同人们在背后不再叫我谢成,也不叫谢医生,而是改口直接叫我谢一刀。我知道这是他们对我的赞美,但我还是不习惯,似乎把我说成了古时玩刀的侠客,后来叫的人多了,许多病人家属也跟着叫,而且叫我谢一刀时眼里还充满了深深的敬意,于是,我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一称呼。我来到手术室,病人的身体出现了异样,只能等到次日再做,我也只好静下心来顺一顺我杂乱的思路。

警察说得没错,高中时,我的确喜欢上了杜笑花。确切地说,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喜欢上了她。那时的杜笑花,真像一朵花,大大的眼睛,清澈干净,目不染尘。当我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时,她迅速垂下了长长的睫毛,而她的双颊上,仿佛飞落了两片桃花,如胭脂般洇出了醉人的红晕。我无法克制自己,就走到她的旁边轻声问,这里有人吗?她说没有。我的心一下舒展了,高兴地坐在了她的身旁。就在那一刻,我感到我真幸福,能与她同桌,真好。

然而,没想到我的屁股还没有坐热,在另一边坐着的薛娜过来把杜笑花撵走了,她说那是她的位子。我当然知道薛娜把杜笑花撵走的真实目的,就是想跟我坐一起。我不喜欢薛娜那种霸道的样子,心里就有了一种本能的排斥。她坐下后,开始问东问西的,我就越发地烦,她真把她当成《我的野蛮女友》中的女主全智贤了,以为谁都得让着她,谁都得依着她。这样想着我就起身离开她,想找杜笑花去坐同桌,然而,当我转身过去后,杜笑花旁边的空位子却被另一位刚刚过来的女生坐上了,我只好坐在了杜笑花后面的位子上。

我本以为,我远离了薛娜也就远离了是非,其实不然,就在我离开薛娜的那一刻,是非就已经像恶魔一样紧紧缠上了我,因为就在那一刻,仇恨的种子已经深埋在了薛娜的心底,她把我的离开当成了是对她的极大蔑视和羞辱,她便把这一切都归罪到了比她漂亮的杜笑花身上,嫉妒的火焰从此在她的胸中熊熊燃烧了起来,后来竟然被她化成了伤害他人的利器。

这些概括性的总结,是我后来渐渐熟悉和了解了薛娜之后才感受到的。最初我只是对她没有多少好感,还不至于这么想她。主要原因是杜笑花后来不太理睬我了,这让我感到很奇怪,我根本就没有得罪过她,她为什么突然会对我不理不睬?后来我问了杜笑花的同桌张晓青,我才知道,原因是薛娜警告过杜笑花,说我是她喜欢的人,不许杜笑花跟我亲近,否则她就要找杜笑花的麻烦。杜笑花本来就是一个很胆小很羞怯的女孩儿,经薛娜这么一威胁,也就不再理睬我了。当我得知了这一原委之后非常生气,薛娜怎么能这样干涉同学之间的交往呢?怎么能说她喜欢我了就不允许别的女生接触我,这是哪门子逻辑,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一次校园里,我碰到了薛娜,她老远地就向我笑着走了过来。客观地讲,薛娜长得细细高高的,样子并不丑,而且还有那么一点点精明机智的样子,问题是,她的行为让我十分反感,甚至有些憎恶。

薛娜热情地说:“谢成,我有两张今晚的电影票,请你看电影,好吗?”

我果断地拒绝说:“不去,我没有时间。”我不想给她留有继续纠缠我的机会,就直截了当地质问道:“薛娜,我可警告你,以后不许再说喜欢我,更不许干涉别的同学与我正常交往,要是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她一下笑了说:“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很冷峻的,有点成熟男人的样子,有味道。”

我说:“我刚才说的你听到了没有?”

她这才“嗯嗯”了两声说:“人家不就是喜欢你嘛,看把你紧张的?”

我说:“喜欢也不行,我不喜欢你。”

她说:“你不喜欢我也不能喜欢杜笑花,她有啥好?她只不过是杀人犯的女儿,有什么好喜欢的?”

我说:“谁是杀人犯的女儿?”

她说:“杜笑花呀,她的亲生父亲是杀人犯,你还不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杜笑花的亲生父亲是个杀人犯,我当时一定是被这个消息给镇住了,才没有与薛娜继续争论下去。那时候的我,好奇心太强,遇事总想探个究竟,何况说的是杜笑花的父亲,我肯定得搞清楚。

我要问问我的表弟陈少文。他过去也在红星厂子弟小学上学,在二班,与杜笑花是同年级的,他应该知道一些情况。表弟是我二姨的孩子,从小就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我二姨父大前年因犯盗窃罪被判了四年有期徒刑后,表弟就更加成了一个闷葫芦,有时候他妈妈问他话,他都爱搭不理的,不知道他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当我问到了杜笑花爸爸的事后,表弟神秘兮兮地看着我,闷了半天才说,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许说是我说的。我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他从我的表情中确信了我不会告诉别人之后,才说,杜笑花的亲爸爸是个杀人犯,被判了刑,不过他已经死了。我问他是怎么死的,表弟说,听说是在劳改时被炸死的。表弟说完后,又对我说,你可不许对别人说是我说的。我说,你放心,这又不是谣言,看把你吓的。表弟就是这么一个性格,胆小怕事,尤其是二姨父被判刑后,他的胆怯似乎又被放大了很多倍。

我从表弟口中得知,杜笑花的亲生父亲真是个杀人犯,而且已经死在了监狱。我的心一下沉重了许多。我不知道杜笑花的命运竟然如此悲惨,难怪她性格懦弱,又不善于与人交流,大概是她内心太过自卑,才造成了她逆来顺受。于是,我便对她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怜爱,就想着为她当一个护花使者,默默守护着她,不要让人再伤害她。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一经产生,我似乎第一次感到我很了不起,我竟然长大了,能保护人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过幼稚,我的多情不但没有保護好杜笑花,反而让她深受其害。最让我记忆犹新的就是那次班级篮球比赛,老师和全班同学都围了去看,我从一大圈的同学中,一眼就看到了杜笑花。她的眼里正燃烧着一缕火焰,当我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时,那火焰像有感应似的掠过我的神经末梢,给我注入了浑身使不完的劲,我跑得比平时快了许多,跳得也比平时高了许多,我断球迅速,运球灵活,投篮精准。每当我得分后,就响起阵阵掌声,我不由自主地回首一望,我的目光每与杜笑花相遇,我的肌体内就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下子充满了精气神。我仿佛觉得我不是在比赛,而是专门来为她表演的。然而,没想到的是,第二场比赛开始不久,我的目光搜寻过去之后,再也找不到对接点了,我搜寻了整个篮球场,终没有找到她的身影,更没有遇到那束能够点燃我激情的火焰,我的心一下乱了,球也打得一塌糊涂,要不是上半场得分多,差点就输给了对方。

比赛结束后,大家都在意犹未尽地分析着刚才比赛的得失,可我却心有所思,隐隐地为她担忧起来,总觉得她的离开一定是有原因的,否则,她不可能中途离开。

我顺操场走下去,远远地看到足球场边的柳树下,围了几个人,等我走过去的时候,才看清原来是薛娜她们几个,她们正拳打脚踢着柳树下的杜笑花,杜笑花双手护着头蜷曲一团的样子,真让我心疼,我愤怒地跑上前去,大声呵斥住了她们。我看到薛娜挑衅般地看着我,我真想一巴掌打得她找不着北,可是,我却不能那样做,我只警告她,别把坏事做绝了。至于我与她再说了些什么,全然记不清了,唯独记住的,是杜笑花向我投来的目光,我从那目光中,读到了她的委屈和无助,还有一丝丝的企盼。我过去要伸手拉她起来,她却挡回我的手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卷入你们的是是非非之中去了。她把“你们”两个字说得很重,她竟然把我也划入了薛娜的阵营,仿佛她今天所受的污辱都是由我而生的,这让我感到很委屈,也很惊讶。但,细细一思量,也的确如此,要不是我暗暗地喜欢上了她,薛娜怎么会采用如此残暴的方式报复她?对于薛娜,我由最初的反感,变成了现在的厌恶。我觉得她刁蛮任性的背后,隐藏着极度的丑陋与罪恶,她人不大,心已坏。杜笑花竟然把我与这类人划到了一起,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我气呼呼地转身走了,离开后,我才明白,杜笑花可能不是这个意思,她这样说,可能是让薛娜听的,她与我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叫我以后别再来骚扰她。

我想要找個机会,跟杜笑花说清楚,我喜欢的人是你,而不是薛娜。可是,想是这么想了,见了她,我还是开不了口。有一次,我悄悄约她来到了操场,我对她说,我讨厌薛娜,喜欢的是你,我们交个朋友吧。她却说,现在谈朋友还有些早,如果有缘,以后有的是机会。当时,我把她的这句话想了又想,我觉得从表面上讲好像是拒绝,实际上却是一种约定。就说,好,一言为定。

后来,在年终优秀学生评选中,我和杜笑花都被提名了,薛娜一听到杜笑花的名字和我的排到了一起,条件反射般地跳出来,向杜笑花发起了语言暴力,说杜笑花的亲生父亲是杀人犯,杀人犯的女儿不能当优秀学生。她的话像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全班一片哗然。看到杜笑花一下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就义无反顾地站出来驳斥了薛娜,但是,尽管如此,杜笑花还是主动放弃了优秀学生的评选,负气跑出了教室。我由此发现,有时,语言暴力比行为暴力更伤人。行为暴力伤的是身体,语言暴力伤的是心灵。

我与薛娜针锋相对之后,又私下找到她,义正词严地说,薛娜,你的这种行为方式越来越让我讨厌。她好像说,我喜欢你,她要是再勾引你,我还有好果子给她吃。我气愤地说,薛娜,你听明白了,第一,我压根儿就不喜欢你,而且很厌恶你,请你以后别在我面前说“喜欢”两个字,你不配;第二,杜笑花根本没有勾引过我,是我主动找她说话的,你要是再欺负她,我会饶不了你!可能我的话刺到了薛娜的痛处,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了泪,并且还说了一句“走着瞧”!

我当时根本没有理会她所说的“走着瞧”是什么意思,当杜笑花又一次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后,我才明白了薛娜所说的“走着瞧”是什么意思。

几天后,我看到杜笑花的脸肿了,嘴角边结了一个血痂,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不小心摔倒了磕了。我有点不相信,课间休息时我从卫生间出来,我听到薛娜和许兰兰在窃窃私语,许兰兰说,要不是半道上出来一个拾破烂儿的老头儿坏了我们的事,那天我们非扒了狐狸精的衣服不可,我看她还敢再勾引谢成。我听到她们的谈话之后,压抑不住的怒火一下燃烧了起来,我说,胖子,你说清楚,你们对杜笑花做了什么?她们一看我生气的样子,呼啦一下躲进了女生厕所。可我的心,感到一阵疼痛,我为自己,也为杜笑花。

我记得我曾经对杜笑花说过,我要保护她的,可是,我不但没有保护好她,反而因为我,让杜笑花遭受一次又一次的殴打和羞辱。我知道放学和上学的路上,是杜笑花最容易遭受薛娜她们袭击的地方,可是我家与杜笑花家又不在同一个方向,我无法在放学上学的路上每天保护她,我只能偶尔为之。

一次,我若隐若现地跟在杜笑花和张晓青的身后,样子极像战争年代里盯梢的特务。一直跟到她们在巷口分手,我才快步走了过去,我叫了一声杜笑花。她像一头惊恐的小鹿,一回首,看到是我,笑容就从脸上情不自禁地溢了出来。她说,谢成,怎么是你?你家不是在二道桥那边吗?我说,我想到我二姨家去,顺路就走来了。我向她撒了个谎。然后我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今天与张晓青一起来的?她“嗯”了一声还点了点头。我说,你以后上学和放学的路上都要与她结个伴,这样薛娜她们就不敢欺负你了。她又“嗯”了一声,说,谢谢你,谢成!就在她说我名字的时候,我看到一辆拉着木板的电动车从旁边突然开过来,眼看就要撞到杜笑花了,我顺手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入了我的怀中,她的书包却被电动车上的木板挂飞了,东西撒落了一地。杜笑花看了我一眼,从我的怀里惊醒,就突然红了脸说,不好意思,要不是你拉我,我差点就被电动车撞了。说完就去捡地上的东西。我也仿佛从梦中惊醒,刚才事发突然,完全是出于本能才拉了她,没想到竟然拉她进了怀中,瞬间的感觉,犹如梦境,要是放在平日,我怎敢有如此举动?看着杜笑花在地上捡东西,我也帮她去捡,突然的,我在她杂乱的东西中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足有一尺来长。我捡起它,匕首上发出一道寒光,我问她,杜笑花,你一个女孩儿家,带刀做什么?她愣了一下,脸就突然地红了,然后她说,家里的水果刀,随手装到书包中了。我说,你要小心,否则会划破手的。她“嗯”了一声,接过刀,装进了书包中。

这件事过去后,我一直在想,明明是匕首,她为什么说成是一把水果刀,而且又怎么能装错装到书包中?她是不是有意装进书包中用来防身?我真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到时候恐怕会悔之晚矣。

一天下午放学,我问薛娜,放暑假了你去哪里玩?薛娜以为我要约她,高兴地说,还没有想好哩,到时候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玩?我说,你只要不再惹是生非,欺凌别的同学,到时候可以考虑。我本来想警告她,不要再干蠢事,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可是,我又怕我说得太直接了,薛娜会怀疑杜笑花对她怎样,那样就会给杜笑花招来更大的麻烦。所以,我不能出卖杜笑花,我只能违心地说出了那样的话。说到底,我对薛娜的妥协,还是为了杜笑花,我真怕她们再次发生冲突,更怕杜笑花的刀给她自己惹上更大的麻烦。

我的这种担心没有持续多久,薛娜就失踪了。起初,我还以为她跟家里赌气跑到亲戚朋友家去了,依薛娜的性子,不打招呼离家出走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后来警察也来调查薛娜失踪的事情,我这才意识到薛娜真的失踪了。

警察找我问:“薛娜失踪的那天晚上,你最后一次见薛娜是什么时候?”

我说:“在班上,我们一起上的课。”

警察问:“下课后你见过薛娜吗?”

我说:“没有。”

警察问:“你给她写过纸条没有?”

我疑惑地问:“真奇怪,我给她写纸条做什么?”

警察严肃地说:“你要放老实点。”

我说:“我怎么不老实?没有写就是没有写,总不能让我硬承认我写了。”

警察说:“我们从薛娜的衣服中发现了一张小纸条,是你给她的,你还说没有写?”

我说:“笑话,从来没有的事,我又不喜欢她,为什么给她小纸条?再说了,她不是失踪了吗,你们怎么能从她口袋里发现纸条?”

警察说:“她上晚自习前换了衣服,那张纸条正好装在她换下的衣服口袋里面,被她的家人发现了。”

警察说着拿过来一个文件夹,里面果然夹着一张小纸条,用塑料膜封着,他放到了我的面前,我看到上面写着:“薛娜,晚上8点在东关树林里见,别让人看到了,谢成。”我一看上面的字根本不是我的,就将文件夹一推,激动地说:“这不是我写的,我根本就没有给她写过纸条,这是假的,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

警察拿过纸和笔,放到我面前说:“那你照着这张纸条的内容重写一遍,我看看是不是你的笔迹?”

我说:“写就写,反正我没有给她写过纸条。”

说着我就照他说的写了,写完后,我将纸条交给了他们。

两个警察相互传递着看了看,其中一个问我:“如果有人假冒你的名字写纸条,你会怀疑是谁?”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哪里知道谁会冒充我。”

我与警察的谈话就这么结束了,从此,我的心里便结了一个结儿,薛娜的失踪一定与那张小纸条有关,不知是谁冒充我的名义给薛娜写了那张纸条?我能想象得出,一定是薛娜看到纸条后,以为我喜欢上了她,想与她偷偷约会,她才兴致勃勃地换了衣服,去了小树林,然后被人绑架了。这伙绑匪也真是太缺德了,你们有本事就公然去绑架,没有本事就不要绑架,为什么要打着我的旗号呢?

警察调查了几天也没有调查出结果来,后来,薛娜的家人就在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同学们见了报纸,又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可能是她爸得罪了什么人,被黑社会绑架了,也有的说可能被人贩子卖到深山老林里去给老光棍儿当媳妇去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就在大家的议论声里,学校宣布放假了,议论声这才告一段落。

直到第二学期开学,还没有薛娜的消息,她的失踪真的成了一个谜。我又一次想起了警察所说的那张小纸条,还有杜笑花藏在书包中的那把明晃晃的刀子,我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之后,心里一直在纠结,虽说警察的调查也证明了那张小纸条不可能是杜笑花写的,薛娜的失踪与杜笑花的那把刀子也毫无关系,但是,我还是驱散不走那把刀子留在我心里的阴影。

假期结束后,我再次看到了杜笑花,突然觉得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容光焕发了许多,人也生动开朗了许多,好像个子也微微长高了一点儿。她主动与我打了招呼,问我暑假愉快!我说,愉快。我问她在哪里度的暑假。她说,她哪里也没去,就待在西州。看到杜笑花很开心的样子,我也很开心。我真希望杜笑花就这样开心快乐地度过她的少女时代,那是她本应该有的权利,不能被人肆意剥夺了。我明白她的这种变化肯定来自薛娜的失踪,为了杜笑花能得到永久的快乐,我真希望薛娜就这样继续失踪下去,她的存在,给社会和他人带来的不是祥和安定,而是恐惧和紧张,像她这样的人,失踪了也没有什么好惋惜的,我反而认为是一件好事。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薛娜失踪越来越成为一道解不开的谜,各种猜测也在校园里悄悄弥漫开来,有人怀疑是杜笑花干的,说杜笑花不堪忍受薛娜的欺负,与外面的不良青年共同设了个局,将薛娜绑架后卖给了贫穷地区的山民,还收了一大笔钱。还有人说,是我干的。我为了保护杜笑花,利用薛娜对我的喜欢,把她骗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让人把薛娜绑架了。当然,随着谣言的进一步加工,竟然还有人说,这可能是我与杜笑花的合谋,内外勾结,共同设置了一个陷阱,让薛娜钻进去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其绑架了。我不知道这些谣传杜笑花听到了没有,反正我是听到了。我听到后感到脊背一阵阵发冷,接着就是紧张和害怕。我没敢告诉杜笑花警察查过小纸条的事,也没有告诉她我所听到的谣言,我怕她听到后更紧张,虽说这些谣言都是瞎说,胡编滥造,没有一点事实根据,但是,被人当作嫌疑人瞎议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天,我真有些担心,怕有一天警察突然把我带走了,尽管他们最终会排除我的嫌疑,最后还是要把我放了,但是经过这么一折騰,我的名声就被搞坏了,以后我还怎么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抬起头来?我也怕他们把杜笑花带走,如果真是杜笑花做的,她的一生恐怕就此被毁了,而我也将会背上沉重的十字架,负疚一生。

还好,这种担心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学校里发生的另一桩重大事件所代替,大家的注意力马上从我和杜笑花身上转移过去了。

那桩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事先根本没有一点预兆和铺垫,一辆警车开进学校后,就直接把我们的校长魏长福带走了。当时我们正好做课间操,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们班的快嘴李多马上说,薛娜的失踪是不是与校长有关?大家似乎茅塞顿开,都说,有可能,因为薛娜的爸爸主管教育,与校长可能有矛盾,校长为了报复薛娜的爸爸,就把薛娜绑架了。那时我们还小,猜测也是小孩子的思维方式。大家又以讹传讹,几乎传遍了整个学校。

然而,没过多久,又一个新的版本出现了,校长不是被公安局带走的,而是被检察院带走的。校长犯的不是绑架罪,而是贪污腐败罪。我们过去的猜测都是错误的,校长贪污腐败的消息是登在《西州日报》上的,白纸黑字,错不了。

消息一传出,大家的兴趣点又转向了学校腐败,对薛娜的失踪也就失去了兴趣。

本来,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这是好事,没承想,平时不爱说话的表弟的一番话又把我的思绪搅乱了,以至于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

那天是表弟陈少文在我家悄悄告诉我的。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二姨带着表弟陈少文来我家看望我妈,说是看望,其实也就是她们姐妹俩一起拉拉家常,我就带陈少文到我的书房去玩电子游戏。陈少文一进屋,就紧张兮兮地关了门说:“哥,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我说:“你说呗。”

他说:“你必须得向我保证,不能告诉别人。”

我历来不喜欢他的这一点,有什么你就说,如果怕我告诉别人你就不要说。当然,这是我想的,我没有直接说出来,怕驳了他的面子,就说:“你想说就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这才说:“你是不是喜欢杜笑花?”

我说:“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什么吗,怎么反问起了我?”

他被我一反问,显得有些紧张地说:“问清你是不是喜欢杜笑花,是不是想与她处朋友,我才好告诉你。”

我说:“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至于能不能与她处成朋友,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还不知道。”

表弟听完后,突然说:“你不能喜欢她,更不能与她交朋友。”

看他神道道的样子,我好生奇怪,就问:“为什么?”

他说:“我知道她的一个秘密。”

我一下紧张了起来,问:“什么秘密?”

他说:“我在上小学五年级时,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去二元桥边的沙枣树林里去打沙枣吃,那个时候正是沙枣挂满枝头的季节,我刚到沙枣树林,听到了一个女孩儿的喊叫声,我悄悄赶过去,看到了杜笑花,你猜怎么啦?”

我生气地说:“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怎么能猜得到?”

他红着脸说:“我听到杜笑花喊了一声救命,原来杜笑花被邵威压在身下正实施强奸,杜笑花刚喊了一声,就被邵威捂住了嘴。邵威威胁杜笑花说,不许喊,你再喊,我让你比郑小丽还惨。我听到杜笑花的嘴被捂住了,还发着唔唔的呼救声,我真想冲出去救杜笑花,可我又怕邵威。你不知道,邵威可厉害了,他和我一样大,那时都是十三岁,可他个子很高,几乎比我高出一个头,而且也很结实,足有一百五十斤重,从他的背影看去,他比我们的班主任刘老师还要高大威猛。总之,从外形上看,他就像个大人,根本不像一个小学生。”

我说:“拣重点说。”

他说:“好,我拣重点说。他不仅长得高大威猛,性子也野,与人三句话不对付,就动手打人。半年前,他强奸了郑小丽,被公安局抓去后,劳教了三个月就放出来了。他更加有恃无恐,谁都不敢惹他。你想想,在那种情况下,我要是出面救杜笑花,邵威看到非杀了我不可,说不准还要杀了杜笑花。我害怕极了,趁他还没有发现我,只好悄悄溜走了。”

我听着表弟的讲述,心像针扎一样一阵一阵地疼。听完之后,我恨不得在表弟那张圆嘟嘟的胖脸上狠狠地掴几个巴掌,他怎么那么怯懦,为什么不去救救杜笑花?或者大声喊几声,也好震慑一下邵威,可是,他却悄悄溜走了,现在,他竟然还有脸说出口,他还像个人吗?

我忍着内心的巨大伤痛,问:“你看清楚了吗,是不是杜笑花?”

表弟认真地朝我点了点头说:“看清了,就是杜笑花,她的衣服都被邵威扒了。”

我真恨死了眼前的这个肉头肉脑的表弟,他为什么不把这些话烂到他的狗肚子里非要说给我听?

表弟又说:“哥,你可千万不能跟人说,这毕竟关系到人家杜笑花的名誉。”

我有些愤怒了,气哼哼地说:“你还知道关系到人家的名誉?你要我千万不要跟人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表弟被我说得面红耳赤,就嗫嚅着说:“谁让你是我表哥,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表弟平日里,三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他能在我面前说出这么多的话来,一定是鼓了很大的勇气,也是抱着对我认真负责的态度才说的。我不能再谴责他了。就问:“后来呢,那个邵威现在上哪个学校?”

表弟摇了摇头说:“邵威早就死了,就是树林里的那件事发生不久,他被人杀死在了沙枣树林里。”

我问:“凶手抓到了没有?”

表弟摇摇头说:“没有。一直没有抓到。”

我的脑海里还在纠结着杜笑花在树林里的事,过了好一会儿,我问:“你当时并没有完全看清楚邵威是不是强奸了杜笑花,只怀疑猜测,是不是?”

表弟笃定地说:“不是怀疑,是肯定,是邵威真的强奸了,否则,杜笑花她能活到现在?恐怕早就被邵威杀了。”

我气愤极了,恨不得伸手给他一记耳光,他为什么不能说得含蓄一些呢?为什么非要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彻底毁了我的希望?

我痛苦地看着他说:“杜笑花这件事,别人不知道吧?”

表弟摇了摇头说:“我敢肯定,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我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又问:“你怀疑是谁杀了邵威?”

“我怀疑可能是刘瘸子干的。刘瘸子是杜笑花后爸,是修自行车的,手劲儿可大哩,他不用钳子,就可以把车轮胎翻出来,杀个人绰绰有余的。”

“你没有向别人说过你的怀疑吧?”

表弟摇着头说:“没有,你问我,我才说。要是别人问我,我啥都不知道,也不说。”

我说:“你这样做是对的。”

表弟这才嘿嘿地笑着说:“哥,你不生气了?”

我说:“我没有生气。”

他说:“你有,刚才我说杜笑花的事,你就生气了。”

表弟的脑袋不灵光,可能是与他太认死理兒有关吧。我只好说:“刚才有点激动,我说话冲了点,你别在意。”

表弟说他不在意。

可是,表弟不在意,我却在意,而且非常在意。我在意的不是表弟,而是杜笑花。在我的心里,杜笑花就是天上的星星,明亮又耀眼,就像山中的清泉,纯净而透明。我心向往之,清澈如水,干干净净,容不得半点的污秽。可是,无情的现实却将我的美好想象彻底粉碎了,我怎能不感到心灰意冷甚至绝望?

此后的日子里,我每次遇到杜笑花,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痛,是为她,也为我自己。我无法想象那么一个天生丽质冰清玉洁般的人儿,那么早就让人毁了?是不是因为她太出众了,就像花朵开得艳丽了,总有人想伸手掐一朵一样,杜笑花恰巧就被邵威这个鸟人给掐了?我的心,仿佛就在表弟告诉了那个秘密后就被人偷走了,再也没有了以往见到她的那种冲动和激情了。

后来,我突发奇想,杜笑花的后爸既然能把欺负杜笑花的邵威杀了,难道就不能把欺负杜笑花的薛娜杀了吗?当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里产生后,我竟然被自己的这一大胆想法惊得目瞪口呆。细细一想,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如果问题朝这方面一想,一切都说通了,薛娜不是失踪,肯定被人谋杀了。谋杀她的人,就是杀死邵威的人,可能就是杜笑花的后爸刘瘸子。我甚至还在怀疑,藏在杜笑花书包里的那把刀,可能就是她的后爸交给她用来防身的,写给薛娜的那张纸条,可能也是杜笑花出谋划策的。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一个人,这是属于我的秘密,我更不能因为我的这一秘密的泄露而伤害到杜笑花,虽然我不再那么对她痴迷了,但是,我也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那些日子,我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是我的内心痛苦极了,唯一让我解忧的方式就是把精力用在学习上,然后,再打一场篮球,流上一身臭汗,身心才会慢慢地得以平复。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大学,又开始了新的生活,结识了新的朋友,其中一位,就是我的前妻赵新月。有了新女友,也就很少再想杜笑花了,但是,一旦想起,心里还是有一种隐隐的痛。我知道我并没有彻底把她遗忘,只是假装忘记了而已。大学四年,我完全有机会联系到杜笑花的,可我没有,我心里始终过不了那个坎儿,既然不能接受,只能相忘于江湖,这样对谁都好。

大学毕业不久,我聽到杜笑花结婚了,我很震惊,她为什么那么早就结婚了呢?尽管当时我和我的前妻赵新月相处得也很好,我们一起分到了西州,我在市医院,她到了市卫生局,我和她结婚也是迟早的事,但是,我的心里还是禁不住泛起了层层波澜,我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伤痛。

杜笑花结婚没有请我,其实,就是请了,我去了,又能怎样?她还是她,我还是我,既然注定了我们只是在人生某个节点交叉后又各自分离,只能说明缘分已尽,不见也罢。

三年后,我与赵新月也结婚了。我和许许多多的新婚夫妻一样,在结婚前总希望自己的婚姻长长久久,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但是,婚姻的结果总让我们大失所望。许多家庭过着过着就散了,散了的原因有很多,有情感上的厌倦,有偿还房贷的经济压力,有赡养双方老人发生的摩擦,有孩子教育上的分歧,总之,不一而足,一些小矛盾,日积月累,由量变达到了质变,就引发了家庭的变故。我与赵新月的婚姻只持续了两年零三个月,引发我们婚变的主要原因还是我们家庭内部有了问题,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那个当年抛弃她的初恋情人从国外读研回来,两个人很快又旧情复燃。既然婚姻走到了尽头,我不得不和赵新月一别两宽。

有时,我也在想,要是当初我的表弟不要告诉我有关杜笑花的那些事,说不准我就与杜笑花走到一起了。一想起这些,我就恨表弟恨得咬牙切齿,他为什么要多嘴多舌说这些?一个平日里三巴掌都拍不出一个屁的人,不好好地保持他的本色,为什么在我面前絮絮叨叨说出那些话?那时的我,少不更事,轻狂偏执,心像一张白纸,根本装不下一点儿的杂事,以为美好的东西就是绝对完整的,容不得一点点的瑕疵,否则,我也不至于那么斤斤计较,迈不过那道坎儿。后来,当我成家了,有了一定的社会阅历后,我才觉得那时的我是多么的自私和狭隘,如果不是我浅薄无知,也不会导致我今日的结果。倘若放到现在,我绝不会因为她的过去而放弃我们的未来,更不会用狭隘、偏执的心态来理解人生。况且,错不在她,她只是一个受害者,我应该给予她的是关爱而不是伤害。

我早就听同学们说起过杜笑花婚姻的不幸,她的丈夫是个虐待狂,家暴成瘾,杜笑花常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我每每听到这些,心里就一阵阵地刺痛,虽然我与她已各自有家,但是,她毕竟是我的初恋,即便不算初恋,也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喜欢过的女人,我希望她一切安好,幸福安康。如果她过得不好,或者受人虐待,我的心依然会疼。后来,我在医院门诊部的门口见到了她,那天我正好有事路过,看到她带着小孩儿从走廊里走来,走到近处,才看清了是她。十多年不曾见过,见了,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当然比过去有了很大的变化,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妈妈,在不同的年龄段,呈现的是她不同的风采,此时的她,如冰雕玉砌般的高洁,长发高绾,素颜冷面。尽管如此,还是让我眼前一亮,我马上就从她的脸上读到了她少女时的影子,她似乎也一眼认出了我。就在那走廊的长亭里,我们彼此打了声招呼,问了句安好,没说多少话就分开了。我从她的外表,丝毫没有看出她生活的不堪,看到的,依然是那个让人一见倾心的杜笑花,这让我心踏实了许多。

真没想到,她的丈夫死了,警察竟然怀疑上了我,这让我感到很惊奇,难道他们以为我与杜笑花还有扯不清的关系吗?我倒是希望有,如果可能,我真想回到高中,回到我们的少年时光。也许,警察对我的怀疑,正好给了我某种暗示,我们还是有可能的,还可以回到过去,可以找到我曾经遗失的美好。因为现在我和她,都已失去了家庭,成了自由人,为什么不能不计前嫌重归于好呢?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激动,心中就突然闪出了希望的亮光。记得英国作家哈代在《德伯家的苔丝》中讲述了一个类似于我又不同于我的故事,美丽的姑娘苔丝和安吉·克莱尔相爱即将结婚时,有些惴惴不安,原因是她曾经被纨绔子弟亚雷诱奸,年少无知时失去了贞操,并且生下了一个私生子。苔丝的母亲告诫她说,许多女人,包括有些世界上最高贵的女人,一生中也曾有过不幸,为什么她们就可以不声不响,而你却要张扬出去?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像你这样傻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况且你也是受害者。可是,苔丝还是执意给克莱尔写了一封信。那封信克莱尔并没有收到,新婚之夜,克莱尔向苔丝忏悔自己招妓的往事,苔丝也向克莱尔坦诚了自己的过去。克莱尔无法接受苔丝的过去,他抛下苔丝远赴南美洲殖民地。当克莱尔经历了生死劫难之后,终于看淡了欧洲的陈规陋习,不再纠结苔丝的过往,准备开启新的生活时,没想到彻底绝望后的苔丝却投身于亚雷,最终还杀死了亚雷,和克莱尔经过了幸福的末日逃亡后被判死刑。这是一个悲剧的结尾,我和他们毕竟不是同一国度同一时代的人,我希望我和杜笑花的结局充满希望,不应该像他们那样。

当我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我又回到了问题的起点上,第一,张山的死亡是不是与杜笑花有关?如果没有,究竟谁是凶手?第二,薛娜的失踪与杜笑花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又是谁做的?第三,那个十三岁的邵威究竟是谁杀的?当我把这三个问题扯到一起之后,我就觉得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为什么欺负杜笑花的人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很显然,这不可能是杜笑花所为,小学时,杜笑花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以她的体力不可能杀死身强力壮的邵威,依此类推,薛娜的失踪或者遇害也不是杜笑花所为,一是杜笑花有不在场证明,二是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将薛娜处理得干干净净。至于张山的死,杜笑花肯定也有不在场证明,否则警察就把她控制起来了,不可能再来找我。这就是说,这一切都不可能是杜笑花干的,而杜笑花的身后肯定还有一个人,他到底是谁呢?在薛娜失踪后,我就曾经怀疑过一个人,他就是杜笑花的继父刘瘸子。可是,我能怀疑难道警察就没有怀疑?如果警察也怀疑他了,那么他们一定查过了,如果他们不排除他的嫌疑,也不可能来找我。那么,那个隐藏在杜笑花身后的人又会是谁呢?杜笑花知道吗?我估计她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了,高中时她就不可能那么无助,不可能想到自杀。

这真是一个谜。

如果解不开这个谜,一定会妨碍我与杜笑花的重归于好。

下班后,我一个人上了天桥,站在上面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四处攒动的人头。我有个习惯,喜欢站在桥头上看风景,每每,总觉得这种感觉就和我小时候蹲在大树底下看蚂蚁搬家差不多。蚂蚁有思想吗?蚂蚁有尊严吗?蚂蚁有爱情吗?蚂蚁有家庭吗?蚂蚁会说话吗?作为一种物种,它的存在一定有存在的理由,我想,在蚂蚁王国里,肯定也有它们的领袖和统帅,有它们的游戏规则和联络方式,當然,也有爱情,有生存的希望。看了一会儿,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很短暂,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机会来了就要抓住,绝不能等到错过了再去后悔。

我拿出了手机,情不自禁地调出了杜笑花的手机号。自从两年前在医院里偶遇她,留下了她的手机号后,我始终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多少次调出她的号,想打过去,可是,却不知道向她说什么好,只好又默默地放下手机。这次,我觉得我有好多话要说,就拨通了她的电话。

15.人人叫我狐狸精

很意外,我真的没有想到谢成会打电话给我。

高中毕业十年了,我们一直没有来往过,也无电话联系,今天不知他的哪根神经错乱了,竟然给我打来了电话,真有点新鲜。

记得上高中时,他要与我交朋友,我因为怕薛娜找我的麻烦,就对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我们有缘,以后会有机会的。他说,好,一言为定。这句话,我一直记着,从没忘记过。薛娜失踪后,我以为机会来了,然而,他不但没有约过我,反而与我越走越远了。当时,我错误地认为,薛娜的失踪一定与他有关,他怕与我走得太近了,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他才不得不故意疏远了我。这样的解释很有说服力,我被自己说服之后,还曾经十分地感动,觉得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高尚伟大,充满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情怀。这样的关系,我们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我们再没有单独相处过,后来,他考上了大学,他也没有给我来过任何书信,我这才意识到,我对那段情感的理解可能有误,他对我仅仅是有点好感,根本就算不上爱,更谈不上是初恋。至于薛娜的失踪,可能与他毫无关系,那只不过是我在他的身上强加了一道光环,是我为了安慰自己编造的一个理由。仅此而已。这样的解释,虽然透彻赤裸,却也让我伤心难过。我总是一边怀疑着,一边又期盼着,听到送信的邮递员打着响铃路过我家的门口时,我总是探出头去看一看,希望他能给我带来一封来自大学校园的信,哪怕那封信里面装着薄薄的一张纸,也会让我欣喜若狂。可是,邮递员从没有满足过我这一小小的愿望,直到他大学毕业了,我才从梦中彻底清醒了过来,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一个梦。

现在,一切都已过去了,他突然打来电话,是真心找我,还是拨错了号?

我摁了一下通话键,传来了他的声音:“喂,你是笑花吗?我是谢成。”

我几乎能从听筒中,感受到他的气息,我还是禁不住有些激动,但是,嘴上却冷冷地说:“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真让我感到荣幸。”

他大概听出了我的怨气,有点不好意思呵呵笑了一下说:“其实,我一直记着你的,虽说不曾主动联系,心里却一直记着。”

听着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的怨气消了一些,但我还是冷冷地说:“说吧,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

他这才说:“听说你丈夫出了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们,毕竟还是老同学。”

我说:“谢谢你,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他又说:“不知道你什么时间有空,我想过去看看你。”

这句话,我不知盼了多少年,现在终于等来了,可是,我却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心情,他也不是过去的他了,见面后,除了听他说几句同情安慰之类的话,还有什么意义?我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便说:“过去,我们有的是机会,你却从来就没有想着要来看我,现在,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寡妇门前是非多,别影响了你尊贵的身份,还是算了吧。”

他大概被我的话噎住了,过了半天才说:“笑花,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你不是说过,如果我们有缘,会有机会的。”

我打断他的话说:“是的,我是说过,那又如何?多少年过去了,如果说有机会,也早就失去了,现在说它还有什么意义?”

他说:“有意义。有些事,是需要付出时间代价的,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人生。还有,警察也找过我了,我才知道了你现在的情况,等见了面再聊好吗?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他一提到案子上的事,我的心就软了,我估计方向东是为张山的死找了谢成,这让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就说:“好吧,得空了我给你打电话过去。”

我们的通话就此结束了,可我的心却被谢成的电话搅得七上八下。他提起我过去说过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警察找过他,是因为张山的案子,还是薛娜的案子?

他给我留下了太多的悬念。

16.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莲花新村是一个旧小区,楼内没有监控摄像,小区外面倒是有监控,我们到管理处去调4月19日的录像,管理监控的负责人说,我们的录像每7天就会自动更新,今天是4月28日,4月19日的录像早就被更新了。说着调出录像,果然显示日期是4月22日。周小飞有点生气地说,你们这录像怎么更新得这么快?对方说,我们用的这是旧设备,本来计划这个月要升级的,主要是一些住户迟迟不缴费,没办法,我们只能推迟了。

出了莲花新村小区,我们直奔交警大队,调出4月19日晚上小区外围的录像,果然查到谢成在6点23分进了小区,直到次日早上7点40分出了小区。这就是說,谢成说的是事实,排除他在场。

周小飞气馁地说:“好不容易查到了一点线索,现在又断了。”

我说:“如果是错误的线索,早断比迟断好。”

次日,白小军那组人马也调查完毕,他们走访了过去的老师和相关学生,还找到了当年的片区民警,均没查出什么结果来,并没有从薛娜的失踪中找到直接指向谢成和杜笑花的任何证据,我们还是停留在猜测阶段。

难道是我犯了方向性的错误,误入了歧途?还是方向上没有什么错误,只是被种种假象迷惑了双眼?

我又一次感到了空前的绝望,总觉得那个隐藏在时间和事件背后的影子若隐若现,仿佛离我很近,又觉得遥不可及。这一切,似乎都与杜笑花有关,究竟是什么人,能够为杜笑花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不惜一切地来保护她?如果排除了她的恋人,毫无疑问,就是她的亲人。可是,她的妈妈和继父,我们都排除了,她读高中的弟弟刘尚文,我们也排除了,难道会是她的什么亲戚?查,一定要把她的社会关系查个底朝天,任何犯罪,总会留下痕迹的,我就不信找不到那个影子。

我来到展示板前,编排着人物关系示意图,想重新梳理一下我的思路。我用一条红线,串起了2020年张山被杀案、2014年李疯子被杀案、2005年薛娜失踪案三起刑事案件,我的脑海里突然“哗”地一下,仿佛闪了一道电光,如果从时间顺序上讲,薛娜失踪案是整个案件的起点,那么,杜笑花身后的那个神秘人物在2005年就已经出现了。杜笑花在初中阶段甚至小学阶段,有没有围绕着她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呢?如果有,那个神秘人物应该是从那时起就出现了。这样一想,我突然想起了我们小学阶段发生的一件事,那件事,几乎成了当时的大新闻,比我们高一级的学生中,有个叫邵威的男生,他强奸了我们同校的女生郑小丽。案发后,邵威被警察抓走了,我们都以为他要在牢里蹲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没想到他劳教了三个月就放出来了,原因是他不满十四周岁,法院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当时舆论哗然,同学们在悄悄议论,说邵威虽然只有十三岁,可他的块头比大人还威猛,他的身高足有1.73米,体重起码也有一百四十斤,那样一个人,怎么能算未成年人呢?邵威被放出来后,学校还得接受他上学,可这个邵威接受了劳改教育后仍然恶习不改,经常骚扰女性,男生也怕他,谁要惹了他,他就打谁。多行不义必自毙,大概没过多久,邵威被人杀了,后来报纸上还做了相关报道,坊间的传言也很多,都说邵威肯定是欺负了谁家的姑娘,家长知道后咽不下去那口气,杀了那个畜生。

警察破案未果,这个案子就成了一个悬案。现在,当我再次想起往事时,不由得与围绕着杜笑花发生的那三起刑事案联系到了一起,一个特大的问号便倏然映入了我的脑海:邵威的死,会不会与杜笑花有关?如果与杜笑花有关,是否可以从这起案件中发现一些新的线索?

当我把问题想到了这个层面后,我的大脑立马高速运转了起来,我想起了小学时的杜笑花,想起了她瘦瘦高高的样子,想起迎面看到她时,她总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正视他人的样子,反倒让人生出万般的怜爱与同情。我就这样想着,上了六楼档案室,我调出了2002年的刑事案件的卷宗,我很快就查到了邵威遇害的时间,2002年9月27日。上面是这样记载的:

被害人邵威,现年十三岁,红星厂子弟小学六年级学生。案发时间是2002年9月27日晚8时,案发现场是二元桥头西郊沙枣树林。被害人被一刀割喉,喉咙刀痕长18厘米,深3.2厘米,经过现场勘查,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痕迹,凶手也没有留下任何犯罪证据。

经办人:章世杰

我掩卷想了很久,一刀割喉,虽说与张山、李疯子所受的一刀捅心不一样,但是,都是一刀毙命,这一点应该是相同的。这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

我必须通过别的途径查一下当年的杜笑花有没有受到过邵威的欺负,这是一个很隐秘也很敏感的话题,我必须要谨慎再谨慎,如果让受害人知道了,无疑对她会是一个伤害。我极力地在我的回忆中寻找着有关杜笑花的点点滴滴,就这样翻过来掉过去,我才隐约地想起来,五年级时学校为了迎国庆,要举办班级之间的歌咏大合唱比赛,我们班为了拔得头筹,每天下午都要排练两三个课时,杜笑花本来是我们班上唱歌唱得最好的女生,她却没有参加,一问,才得知她妈妈来给她请了病假,她好像病了一两个星期,好像国庆节刚过完,我们就听到邵威被人杀死在了沙枣树林中。这个节点很重要,我思来想去,还是去找找我们的班主任老师问问,看看她是否还有印象?

我叫上了周小飞,一同来到了区一校。我的母校除了校址没有变,其他的都变了,变得陌生了,我再也找不到十多年前熟悉的路径,所有的记忆几乎都被新起的教学大楼所推翻,整个学校,从里到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所小学的变化,折射出了城市的变化,从一座城市的变化,折射出了中国的变化。我想,等哪一天我有空了,就以这个题材写一篇文章,说不准还可以在《西州日报》文艺副刊上发表。

我很快就找到了我的班主任祁老师,十多年没有见了,当初公认的美女老师早已步入中年,体态丰满得近乎臃肿,不过,她那和蔼可亲的样子还是那么让人温暖可信。当我向她说明来意,提到当年邵威之死她有没有怀疑对象时,她略略深思了一下说:“邵威的死还真是一个谜,当初在学校里很轰动的,各种猜测都有,有人怀疑是被郑小丽的家人所杀,也有人怀疑他可能被另外受害者的家长杀了。但是这都是猜测,后来警方介入,排除了郑小丽一家人的嫌疑,却也没有找到其他受害者究竟是何人,凶手自然也没有找到,案子就不了了之了。”

我说:“老师,我有个疑问,是来向您求证一下。”

祁老师说:“说吧,你现在是警察,直接问就是了,还客气啥。”

我说:“老师永远是老师,别说我是个警察,就是当了市长在老师面前还是学生。”

祁老师微微一笑说:“就你嘴甜,小时候就乖,现在还是这样。说吧,我还急着给你回答哩。”

我说:“我印象中,我们五年级那年,学校举行全校歌咏大赛,那次杜笑花好像请过一个阶段的假,没有参加,您有印象吗?”

祁老师想了想,说:“时间久了,记不起来了。”刚说完,又突然说:“哦,对了,好像有点印象,是她妈妈来请假的,说杜笑花在胡同中被一只疯狗惊吓了,要在家休息几天。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是中秋节的前一天,杜笑花的妈妈还给我带了一包她自己做的月饼。”

我高兴地说:“老师的记忆力就是好!您对杜笑花的家庭成员有印象吗?”

祁老师说:“有,当然有印象,大概过了一星期,杜笑花还没有来上课,我就去家访,看看她好了没有。我对学生做过的家访数不胜数,唯独对杜笑花的家访印象深刻,原因是杜笑花的妈妈长得特别漂亮,当时我就觉得她像个电影明星,却没有见到她的爸爸。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爸爸因为杀人被判重刑,死在了劳改农场。那次看到杜笑花,她的确瘦了许多,我就安慰了几句,让她别担心学习,情绪调整好了再来上学。大概家访过后没几天,她就来上学了。”祁老师说到这里,警觉地看着我问:“怎么?你问我这些对你们破案有用吗?”

我笑着说:“我是随便问问。不过,我可以告诉老师的是,杜笑花的丈夫被人杀了。在调查这个案子的过程中,顺便了解一下她小学的事。”

祁老师吃惊地“啊”了一声,才问:“凶手是谁,抓到了没有?”

我说:“还没有,正在调查中。”

祁老师说:“哦,我明白了,你是想了解杜笑花当年是不是受过邵威的欺负。”

周小飞不失时机地说:“祁老师真智慧,一眼就看穿了我们方队的伎俩。”

我便趁机说:“这是老师教导有方,才使我从小就能茁壮成长。”

祁老师突然微笑着伸出手掌一推,并不是打铁砂掌,而是一个习惯性的手势而已。她打着这样的手势说:“得得得,少来,方向东,你小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一个机灵鬼,没少得到过我的表扬。可是,污人清白的事我可不能乱说,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再多的我也不知道。”

我只好笑着说:“好的,老师,下次有空我再来拜访您。”

和祁老师告辞,上了车,我立即让周小飞在手机上查一下,2002年的中秋节是新历的多少号。

周小飞很快就从手机中查到,说:“2002年的中秋节是9月21日。”

我说:“这就对了。2002年中秋节的头一天,也就是9月20日,杜笑花的妈妈到祁老師那里说,杜笑花受到了惊吓,并为杜笑花请了病假休息,一星期后,也就是9月27日邵威遭到杀害。这就是说,杜笑花受了惊吓后,一直到邵威被人杀害后才去上学。”

周小飞吃惊道:“师傅的意思是,邵威的死也与杜笑花有关?”

我说:“如果这个时间节点不是偶然的巧合,那么,杜笑花的妈妈所说的杜笑花被疯狗惊吓应该指的就是被邵威凌辱了。当然,要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还得需要我们进一步调查了解。”

周小飞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突然想起了杜笑花的同桌,一个肉头肉脑的男生,名字叫作陈少文,他现在就在二元桥菜市场那边开一家日用杂货店,去年我无意中进了他的杂货店,还在那里买过烟,印象中生意很不错。想到这里,我说:“你跟我再去见一个人,他是杜笑花当年的同桌,或许能打探出点什么。”

我和周小飞驱车来到二元桥菜市场停车场,然后步行到了陈少文的日用杂货店,店外两边,摆放了一大堆的东西,有拖把、塑料盆、卫生纸、拖鞋,看起来都很实用也很丰富。春日的暖阳正懒洋洋地照在门口,陈少文见了我,从很远的地方就伸着手说,老同学好,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而且还吹来了一位大美女。小学时,陈少文肉头肉脑的,不多说话。成人后,他竟然像变了一个人,大概是开店的缘故,话也多了起来。我说我们办案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我问他生意还好吗。他说,过去还不错,这几年越来越不行了,实体店几乎被网购挤垮了,你想想,不光这锅碗瓢盆网上有卖,就连牙膏牙刷卫生纸网上都有卖的,足不出户就能收到货,尤其那些懒人谁还到店里来买?他说着拿过两把凳子,让我们坐在了店门外,他说,这里通风,舒服些。然后又拿过来两瓶矿泉水,塞给我和周小飞说,早就听说你当了刑警队队长,在我们小学同学中,你可是最有出息的。我说,我这算什么出息?比起你们这些当老板的我差远了。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这算什么老板,只不过是混口饭吃。

我借机向他问起了小学的有关同学和老师,陈少文显然听到了杜笑花的丈夫张山被杀之事,他问我:“听说杜笑花的丈夫被人杀害了,凶手抓到了没有?”

我说:“案子正在侦破中,凶手迟早会落网的。”

他“哦”了一声,又问:“现在找到线索了没有,不会是情杀吧?”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神色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着什么,让我好生奇怪,便说:“线索当然有,现在还属于保密阶段,不能公开。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或者怀疑什么?”

他马上矢口否认道:“没有没有,我能听到什么?只是随便猜测,没有别的意思。”

我点了支烟,心想,他怎么怀疑是情杀?就出其不意地问:“好像小学时,你与杜笑花是同桌,关系应该不错吧,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陈少文嘿嘿一笑说:“同桌是同桌,那时候她那么出众,我又不善言辞,几年下来,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到后来,各自有了家,我们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来往了。”

我想了一下,又问:“你还记得小学时比我们高一级的那个邵威吗?你有没有听说过,邵威除了祸害过郑小丽,有没有欺负过我们班的女生?”

他怔一下,有点惊慌地说:“那个邵威我当然记得,但是,他有没有祸害过我们班的女生我就不知道了。”

我从他的这一表情中,看到了他有点心虚,他到底虚什么呢?我说:“你别紧张,好好想一想,我与你聊这些,不是来八卦谁,主要是现在有个案子牵涉邵威的案子,我们想了解一些真实的情况,当然,我与你的谈话会做到绝对保密,这一点请你放心。”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真的能替我保密?”

我说:“你放心,我以人民警察的名义向你发誓,绝对保守秘密,不会出卖你。”

他这才说:“其实,我在二元桥头的沙枣树林里,看到过邵威欺负过杜笑花,当时我怕被邵威看到我杀了我,就偷偷溜走了。接着好几天,杜笑花没有来上课,我还真有点担心,是不是杜笑花真出了什么事?大概没过几天,突然听到邵威被人杀了,死在了那片沙枣树林里,当时我就想,可能邵威在那里欺负别的女孩子被别人发现后给杀了。”

我问:“这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他叹了一声说:“除了告诉过我的表哥谢成,我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这毕竟关系到杜笑花的名誉,传出去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我本应该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对谁都不能告诉,没想到上了高中后,我表哥谢成喜欢上了杜笑花,两个人的关系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我怕我表哥与杜笑花真的成了一对儿,将来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接受不了再分道扬镳,要是那样,对两个人都是一种伤害。所以,我只好把我看到的透露给了我的表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两个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日子却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我就越来越觉得我当年的提醒也许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我不提醒,他们真的走到一起了,说不准过得比现在幸福得多。”

我说:“你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要错,也只能是邵威的错。”

他说:“也是,那个邵威真是个恶棍,当时被杀后,还真有点大快人心。现在,我之所以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你们,主要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杜笑花的丈夫不可能是谢成杀害的,谢成当年与杜笑花就是因为这个才分手的,现在,他不可能绕了一个大圈儿,为了得到杜笑花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害她的丈夫,他根本就没有这种犯罪动机。”

我不觉诧异,就问:“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他说:“前几天我老丈人住了院,我看完老丈人后顺路想到谢成那里说件事,没想到刚到他办公室的门前,看到你们也进了门,看那阵势像是查办案件,我就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你们的谈话,隐约听到你问他在不在场,我想你们大概怀疑谢成为了得到杜笑花而杀了张山。”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就说:“老同学,我们是向谢成了解过一些情况,不过,请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冤枉他的。谢谢你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线索,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我会为你保密,也请你保守秘密,不要外传。”

陈少文这才高兴地说:“好好好,這我就放心了,我不会外传的。”

与陈少文告别后,我感到思路一下清晰了许多,很显然,杜笑花身后的那个人不是在高中时出现的,而是在她读小学的时候就出现了,这也就从根本上排除了谢成的嫌疑。

周小飞说:“师傅,看来邵威的死与杜笑花一定有关,我们要不要再找找杜笑花,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她有何反应?”

我说:“找到她,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这一次,应该找她妈妈杜秋燕探个底。”

17.他们叫我扫帚星

早上,我送外孙多多去了幼儿园,刚刚回到家里,上次见到过的那两个警察就找上门来了,那个姓方的队长是我女儿的同学,他为人挺好的,那个女警察长得很漂亮,对人也蛮客气的,于是,我就客气地把他们让进了屋。我知道,他们找我来,肯定还是为了张山的案子,其实,有关这个案子,我一点儿都不着急,他们能破就破,破不了也没关系,只要张山不再害人,管他凶手是谁,对我们根本无关紧要。

我要给他们泡茶,方队长马上挡住说,杜阿姨,你别忙,我们向你问几句话,问完就走。待我坐定后,方队长才问我:“杜阿姨,我有个私人的问题想问问你,杜笑花的亲生父亲是什么原因被判的刑,又是什么原因导致死亡的?这件事,可能会触及你的伤心处,你要是真的不愿意讲也没关系。”

他的话仿佛一下把我拉到了遥远的过去,我知道,回避是没有意义的,我只有轻描淡写地说:“没有什么不好讲的。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红星厂要搞三十年厂庆,工会抽调我排演节目,我们白天上班,晚上排演。一天晚上,我们排演到11点才结束,回家的路上,遭遇了流氓,他要强暴我,我就大声喊了起来,恰巧被赶来接我的笑花她爸听到了,他看到流氓正撕扯着我的衣服,气愤至极,随手拿起一块砖头向他拍去,黑灯瞎火中打到流氓的头上,结果流氓被失手打死了,笑花爸就被判了二十年的有期徒刑,谁料4年后,她爸在劳改队炸矿山时被炸死了,也算是戴罪殉职吧。我本来还想等着他,等着他戴罪立功减刑回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监狱发来了死亡通知书。”

“杜笑花生父叫什么名字?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叫许守义,原来是厂里的技术员,还当过劳动模范。他的家在农村,苏山县三羊乡,父母多年前去世,还有一个哥哥,一直在村里当农民。”

“他哥哥有几个孩子?”

“两男一女。都成家了。大儿子在农村承包了果园,生活还算不错。二儿子在东莞打工,家也成在东莞了。”

“你们两家来往多不多?”

“过去笑花爸在的时候,他的父母还在农村,来往也是挺多的。自从笑花爸出事,我这边日子也过得非常艰难,两家几乎断了来往,尤其到孩子这一代,都各忙各的,不再有联系了。”

“你娘家兄妹几人,现在有无来往?”

“我娘家在东州市,父母也都不在人世了。有一个哥哥,早就退休了,他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成家了。”

“你哥叫什么名字?原来在东州什么单位工作?”

“我哥叫杜为民,在东州电厂上班,侄儿早就成家了,在二中当老师。叫杜学成。”

方向东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回答完了,我问他:“你这样问来问去,是不是怀疑我的亲戚是杀人凶手?”

方向东呵呵一笑说:“杜阿姨,这是例行公务,请你不要多心。”

我说:“既然是例行公务,我也没有什么好回避的,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又问:“杜阿姨,我想问问2002年那年,也就是我们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杜笑花是不是被疯狗惊吓过,你能说说详细过程吗?”

我一听,怎么也想不起来,就说:“笑花被疯狗惊吓过?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方向东又提醒说:“那是中秋节前一天,你还到学校去为杜笑花请过假,让杜笑花在家休息一个阶段。”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马上想起来了,什么疯狗惊吓?那是被邵威那个畜生糟蹋了,我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去老师那里请假时只能说是被疯狗惊吓了。这件事虽然过去多年了,一旦想起来,心就仿佛被人揪了起来,感到有一种钻心的痛。没有当过母亲的人,恐怕不知道,母女是连心的,女儿的伤,能疼到母亲的心里去。那天下午笑花一回到家,我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她的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目光呆滞,衣服还有多处被撕烂,我一看她那样子,心就提了起来,我连声问她,你怎么啦?笑花,你给妈妈说,谁欺负你了?我连问了几声,她才“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我的心这才一下松了下来。哪怕发生了天大的事,也不要把我娃吓呆了,吓傻了,只要她能哭出声来,至少能证明她还清醒着。可是,当我慢慢从她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后,我几乎要崩溃了,像这样已经恶贯满盈的人为什么法律不给予制裁,还要放出来让他继续为非作歹?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决定要到公安局去举报他。可是,如果我举报他,我的笑花呢?警察肯定还要取证,还要做调查,我岂不是向我的左邻右舍,向笑花的同学公开了笑花在这样小的年纪就被人糟蹋了?即便是公安局再关邵威那恶棍几个月,又能怎样?而我的笑花,以后还怎么见人?怎么面对她的老师和同学?经这么一思量,我就彻底放弃了举报的想法,我被人打落了牙,只能悄悄吞进肚里去。

此刻,方向东来向我询问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莫非是他听到了什么?或者,是不是怀疑杀害张山的人与杀害邵威的是同一个人?我当然不能说出实情,那样岂不是告诉外人笑花很早就失身了?我不能坏了我女儿的名声,更不能没事找事引火烧身。想到这一层,我就“哎哟”了一声说:“想起来了,记得有一次笑花放学回家时,是在胡同里遇到了一条疯狗,汪汪汪地叫着直扑笑花而来,笑花平时胆儿就小,哪里禁得疯狗的惊吓?正在大声喊叫的时候,被一个过路的人看到了,撵走了疯狗,笑花虽然没有被咬,却也吓得不轻,人像失了魂儿一样,一直缓不过精神来,我只好去学校向老师请了假,大概在家养了十天,等缓过神儿来,才去上的学。这事过去这么久了,我都差点儿忘记了,没想到方队长还记着,你问这些事做什么?”

方向东呵呵笑了一下说:“我们查案时,牵扯到了过去的一桩命案,被害人是红星厂子弟小学的学生邵威,正好也是杜笑花遭到疯狗惊吓在家休息的那个时段,我也是随便问问。”

经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一下乱了,我怕方向东看出破绽,就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反问道:“你这样问,是不是怀疑那次命案与我家笑花有关系?”

他马上矢口否认道:“没没没,请杜阿姨别误会。”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只要与我家笑花没关系就好,她都被吓成那个样子了,肯定不会与那桩命案有关联的。”

他说:“也是。”说完他就告辞走了。

方向东走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真怕咳嗽带出伤脑,让我的笑花再次受到伤害,就打电话告诉了笑花,方向东为邵威的案子来找过我。我只想给个暗示,希望她有个准备,万一方向东去找她,也好有个应对。

打过电话,我本该安心了,可是,我的心仿佛被方向东的问话彻底搅乱了,尘封在岁月深处的记忆又一次挣脱了封印,在我的脑海中毫无次序地四处蔓延开来。

我的命运,也许从我踏入工厂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与时代的大潮紧密相连并随之波澜起伏。我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专毕业后分到红星机械厂的,那时候的红星厂如日中天,经济效益非常好,能成为红星厂的职工,那是年轻人求之不得的事。与我同时分到厂里的还有我们技校的校友许守义。其实,在上技校的时候,我与许守义并不熟悉,分到同厂后,似乎有了一点同门的亲切,才逐渐有了来往。许守义被分到了车间当技术员,我被分到了厂工会当宣传干事,专门负责文化宣传文艺演出事务。说起我们红星厂,当时的规模挺大的,一共有三千两百多人。那时候,我们正年轻,工作热情十分高涨,我们的奋斗目标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我们最喜欢唱的歌就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那些歌词写得激情澎湃令人热血沸腾,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美妙的春光,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可是,理想与现实往往背道而驰,真的再过了二十年,真的再相会,我们个个都成了下岗工人。有的摆起了地摊,成天被城管撵着东躲西藏;有的蹬着三轮车拉客,与客人为一块钱的车费争得面红耳赤;有的到建筑工地上去打工,要不来工资,就混在人群中打着“黑心工头,还我血汗钱”的横幅,到新建的大楼面前静坐示威。这就是八十年代与我进入国有厂的兄弟姐妹们,还好,我总算连滚带爬地熬到退休年龄,领上了养老金,女儿成了家,本该哄哄孙子,跳跳广场舞,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就不错了,没想到看到女儿被张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人一老,废话就多了,我可能扯得有些远了,还是说说我与许守义吧。我们俩后来接触多了,我感觉許守义他不仅爱学习,肯钻研,很快就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而且还被评为五一劳动模范,更重要的是,他很爱我,对我百般呵护,这让我感到十分温暖。当时追求我的小伙子也不少,有的是厂领导的子弟,有的是市政单位某些领导的儿子,但是,我却偏偏喜欢许守义,这是我的命,也是他的劫。1988年我们领了结婚证,在“五一”劳动节厂里举办的集体婚礼中我们成了引人注目的一对。同事们都说我们很般配,说我们一个是技术骨干劳动模范,一个是红星厂的厂花。说得好像我们不走到一起就天理难容似的。当时厂里对我们也照顾,给我们分了一套小平房,独门独户的那种,很不错的。我们的幸福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帷幕。1990年,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当上了妈妈。女儿笑花降生后,我们的生活过得一天比一天幸福,到了笑花五岁那年,我们红星厂要搞三十周年大庆,工会要组织文艺会演,我们每天晚上都要排演节目的,差不多到了夜里11点钟才能结束。那时候我们家属区的小巷中还没安装路灯,小巷里黑咕隆咚的,许守义怕我一个人走在那里害怕,几乎每天晚上到了那个点儿,他就到小巷口来接我。

有一次,我们不到11点钟就结束了,我刚进入小巷口,突然从后面冒出一个人来一下把我扑到了地上,我吓了一跳,就挣扎着大声喊叫了起来,那个人捂着我的嘴说,不许喊,再喊我就掐死你。说着他就来解我的衣扣。我还是忍不住叫了起来,拼命地反抗着。那个人果然掐住了我的脖子,低声说,信不信?再喊,就掐死你!他的手劲真大,掐得我直翻白眼。他松了松手,我再也不敢喊了,我真怕他一冲动掐死我。我死了不要紧,我的笑花怎么办?许守义怎么办?他解开了我的衣扣,我紧张极了,在心里一直呼唤着许守义快来救我!眼看我就要被这个流氓糟蹋了,突然我伸手摸到了一块砖头,我已经顾不了许多,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砖头就朝那个人的头上使劲拍去,我不知道拍了几下,只感觉他的脑袋突然软软地耷拉了下来,我才意识到他被我打昏了,我一把推开他,刚站起身来,就看到巷道里过来了一个人,远远地叫了一声“秋燕”。秋燕就是我,我的名字叫杜秋燕,许守义总喜欢叫我秋燕。我听到许守义的叫声,仿佛盼到了救星,压低声音说:“守义,我在这里,你过来。”

我已经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许守义过来,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人,我在瑟瑟发抖,问我怎么回事。我便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许守义说:“别怕,有我哩。”许守义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在那个人的鼻翼处试了试。我紧张地问:“他是不是死了?”许守义说:“好像没气了,可能死了。”这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的身上沾满了血,地上也流了一大攤血。我吓得浑身打战,不住地说:“我杀人了,杀人了,这可咋办?”许守义还是那句话:“别怕,有我哩。”他说着掏出棉线手套戴上,问我刚才用的是哪块砖头打他的。我捡起了扔在地上的砖头。他接过后,用手套擦去了留在砖头上的指纹,然后又拖过尸首,看了看死人头上的伤痕,对我说:“注意,别踩到血迹上,看看地上有没有你遗失的东西,不要留下痕迹。”他说着,就把尸体拖到了旁边下水道口,然后搬起井盖,把尸体塞了进去,然后又盖好了井盖。我在地上查看了一番,没有找到什么遗失的东西,许守义过来看了一遍,用戴着手套的手把地上清理了一遍,捡起那块砖头说:“走,我们回家。”我问他:“捡砖头做什么?”他说:“要把它扔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我无精打采地跟着他,刚到胡同拐弯处,他把砖头扔进了旁边的一个垃圾箱里。

回到家,我才发现我的衣服上、脸上、头发上全是血迹。许守义说:“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处理,你好好洗个澡,把所有的痕迹都消除了。”

我胆战心惊地说:“守义,我杀人了,要不,我去自首吧,否则要是公安查到了,我会被加重判刑的。”

许守义说:“胡说,你没有做错什么,自首什么?”末了,他又说:“你别怕,公安是查不到的。如果真的查来了,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我说:“人家一查就查出来了,怎么能调包呢?”

他说:“怎么不能调?人是我过失杀的,他强暴你,我赶来救你,心急中我用砖头拍了他的左太阳穴,失手杀了他,你当时被这个流氓扼住喉咙,差点儿被他掐死,你已经神志不清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已经性侵了你,你已经失身了。到时候你就这么说。”

我说:“他还没有性侵到我就被我拍死了,我并没有失身。”

他说:“我知道你没有失身,但要是公安局查到人是我杀的,你就必须说是遭到了他的性侵,你已经失身了,这样才能减轻我的量刑,你懂不懂?”

我的泪一下滚了出来,说:“守义,你不能为了我牺牲你自己。”

他说:“别说傻话了,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如果真到了,为了我们的女儿,牺牲我也是正确的选择,如果你坐牢了,笑花谁来带,家谁来守?所以,你不能出事的,秋燕,一切都听我的,保证没事的。”

那天晚上,我们几乎一夜无眠,早上起来头昏昏沉沉,原以为到了厂里天就会塌下来,其实,到厂里后才知道,一切很平静,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大家还是那么忙忙碌碌,还是那么有说有笑,到了晚上,继续排演文艺节目,可是,在排演的时候我老是走神儿,导演为此提醒过我多次要精神集中跟上节奏,我这才不得不极力从那恶魔般的恐惧当中挣脱出来。

晚上一结束,许守义就到了厂门口来接我。我们默默无语,一直走到了没人处,他才问:“没事吧?”

我朝他点了点头说:“没事。”

他说:“这事很快就过去了,不要怕,有我哩。”

他一说“有我哩”,我的心里就马上感到十分妥帖,有了安全感。

就这样,我们俩在诚惶诚恐中度过了一个星期,突然有一天,厂里来了一辆警车,从警车上下来了三位警察,我从窗户往外一看,腿就被吓软了,心想完了,该来的迟早会来的。我以为他们是来抓我的,没想到他们去了厂保卫科。我想可能他们是想让保卫科的人先带我过去,然后再实施抓捕。这样一想,我就越发地紧张了起来,我感到我的手也开始发起抖来了。就在这时,许守义进来了,他看了一眼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就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塞给了我一样东西,我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我们红星机械厂的厂徽。他轻声说,戴上它。我一下紧张了起来。我这几天一直没有找到厂徽,我还以为那天丢失了,没想到他竟然给我保存着。我应了一声,拿过厂徽一看,是2803号,这不是他的吗?我的是2855号。我就问,这不是你的吗,怎么让我戴?他有些严厉地说,让你戴你就戴上,啰唆什么?我们俩在一起生活,谁能分清楚你的我的,戴错了也是常有的事,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第一次听到他朝我发这么大的火,我“嗯”了一声。他又说,如果有人问起厂徽的事,你就照着我刚才说的回答他们。说完,他就转身走了。我感觉许守义今天怎么对我怪怪的,我本来还有话跟他说,他却理都不理我。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妙,是不是警察抓到了什么把柄,而且这个把柄与我的厂徽有关系?这样一想,我的脑袋一下就大了,感觉不好的兆头正一步步地向我靠近。

大概过了十分钟,或者是十五分钟,保卫科的小马叫我到保卫科去一趟,我问是什么事,小马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一听他这么说,便知大事不妙,跟着他进了保卫科,我看到里面坐着三位警察,还有厂保卫科的段科长。段科长平时见我总是很热情,今天他却很严肃地对我说:“杜秋燕,你的厂徽呢?”

我说:“厂徽不是戴在我胸前吗?”

他说:“你摘下来。”

我摘下来交给了他。他接过一看,说:“这不是你的,是你丈夫许守义的。”

我说:“没错,我的是2855号,他的是2803号。两口子过日子,难免会把东西混杂到一起,有时候戴错也不奇怪。”

段科长说:“这倒也是事实。那你的厂徽呢?是不是許守义戴着你的厂徽?”

我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戴着,或许他落到家里了。我说,段科长,你查我们的厂徽到底是为了什么?”

段科长刚要解释什么,却被旁边的警察打断说:“对不起,不该你知道的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既然你跟你丈夫的厂徽混淆了,那么请你如实回答,你们是什么时候混淆的?”

“不知道,我记不清是哪天混淆的。”

“那好,我再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少了一枚厂徽的?”

“最近一直忙着加班,几乎每天都到夜里11点才回家,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厂徽的事。”

“你每次回家都要路过哪条小巷?”

“一条船呀,从家属区到厂里都要经过一条船。”

“最近一个阶段,你在路上遇到过什么人没有?比如有没有人抢劫过你,或者向你耍过流氓?”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没遇到过。”

“那我告诉你吧,我们在一条船巷子里的下水道中发现了一具男尸,他手里攥着的是你的厂徽,这又怎么解释?”

我一听这话,马上就被吓软了,要不是刚才许守义叮嘱过我,我恐怕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整个过程都交代了。可是,许守义让我守住这个秘密,我只能听他的,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把厂徽弄丢了,被人捡了去。”

“杜秋燕,我看你还是主动交代吧,如果厂徽上除了死者和你的指纹,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到时候恐怕就不好解释了。”

我一下就慌了,但是,既然厂徽在死者手里攥着,我留在上面的指纹也一定被他的指纹覆盖掉了,我还怕什么?就说:“你们比对吧。”

“还有,”警察接着说,“死者的指甲缝中还残留着对方的体屑,我们可以通过DNA做比对的,如果与你没关系,我们不会冤枉你。如果真的与你有关系,你也逃不过。”

我的心里又一次打起了鼓,如果此刻我承认了,断定是走不出这道门的,警察一定会把我带走,从此我将会在牢狱中度过我的一生,如果不承认,到时候被他们查出真相来,会不会加重我的量刑?我正犹豫是老实交代,还是再缓一缓,就在这时,许守义进来。

我一下惊呆了,就问他:“你来干什么?”

段科长说:“许守义,现在请你回避一下。”

许守义说:“人是我杀的,与杜秋燕无关。那个王八蛋强奸我老婆,还掐着我老婆的脖子不让她喊叫,我赶过去看到这情景,顺手捡起一块砖头,就朝他脑袋拍了下去,拍了一下他还不松手,我接着又拍了两下,他才松了手。我把他从我老婆身上推下后,发现他死了,我就扒开下水道井盖,把他扔了进去。”

警察说:“你说的是实话?”

许守义说:“我说的是实话,我现在就是来自首的。”

我一下感觉天旋地转起来,厄运就这样出其不意地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

到了司法调查,警方询问我事情的经过时,我只好按许守义事先说好的自毁形象,说死者掐住了我的脖子,解开了我的裤带,他在糟蹋我时,许守义赶来了,推搡他,推不动,才顺手拿起砖头拍了他。我本以为我承认我被糟蹋了,就可以为许守义减刑。可是,警方讲究的是证据,并不完全依据我的说辞而定案,他们通过提取死者身上的分泌物加以化验比对,最终确认了他并没有真正性侵我,对许守义的量刑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

就这样,许守义杀人的罪名成立,被法院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宣判一结束,红星厂一片哗然,大家都念起了许守义平日的好,说他本质很好,本分、老实、善良,还经常助人为乐,为大家做好事,说谁杀人他们都信,唯独说许守义杀人他们就是不信,一定是公安搞错了,抓错人了判错刑了。厂领导也很惋惜,他们觉得好不容易在红星厂树立起来了一个技术典型,准备要上报省总工会参选全省的劳模,没想到一夜之间变成了杀人犯,他们觉得面子上很过不去。大家心里难过,我能理解,大家表面上都很同情我,说我年纪轻轻地就过上了守活寡的日子,真是不容易,可是,他们在背后又都说我是个老妖怪、扫帚星,许守义要不是娶了我,他现在还好端端的,就是我这个扫帚星才给他带来了厄运。

我承认,我真是个扫帚星,许守义要不是为了我,他怎会受这牢狱之灾?

可是,大家在谴责我的时候,又有谁能理解我的感受?许守义的入狱,带给他们的只不过是惋惜和同情,带给我的却是家庭的破碎,是无边无际的伤痛。大家在谴责我的时候,又有谁谴责过那个流氓恶棍?那才是真正的罪恶之源,如果不是他,悲剧也不会发生,许守义也不会为我顶包入狱,我的家也不会破碎,不能因为他死了就抵销了他的罪恶,成了受害者,把所有的过失归罪到了别人头上,这难道就公平吗?

我一直等到许守义被判了刑,在送往费城监狱前,才得到允许去探望他。

深秋的一个下午,我带了一大包他最爱吃的东西,一大包他换洗的衣服,在看守所里,我见到他。他瘦多了,一看到他,我无法控制我的感情,泪就一下模糊了双眼。我说:“守义,受苦了,真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他说:“别瞎说。你要好好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之后就泣不成声了。

他伸过手,为我擦去了脸上的泪,说:“为了笑花的成长,也为了你们母女俩有个生活上的依靠,如果有合适的,你就改嫁吧,不要等我。人生苦短,二十年……太长。”

我的心猛然间像被刀子戳了一下,我哽咽着说:“守义,你别这样说,你这样说,会让我的心更疼。你为我,去蹲监狱,我为你,守候个二十年算得了什么?”

他的目光里飘荡着幽幽的哀伤,看着我,半天才说:“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注意保护好你自己。”

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出事后拍的,许守义提出要照一张全家福,没想到拍完照片的第二天,他就进去了。此刻,他接过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说:“真好,照得真好。”说着,便把照片揣到了怀中。

我说:“留个念想吧,守义,我和笑花等着你!”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說:“记住,秋燕,不要太委屈自己了,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就别硬坚持,我能理解的。”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到了门口,他才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无助的哀伤,看到了别离的不舍,还有……对我无尽的牵挂。

从此,我们天各一方,就像两条直线,在红星厂相交,又在看守所分离。

四年后,我突然收到了费城监狱寄来的许守义死亡通知书,我们厂保卫科也同时收到了监狱寄来的公函,说许守义在监狱组织的开采矿石的劳动中,发生意外事故,因工身亡。我请了几天假,安顿好了笑花,一个人匆匆踏上了西去的列车,下车后,兜兜转转,才找到了监狱领导,领取了许守义的骨灰盒,然后就把他带回到了西州安葬了。

自他判刑后,我一直等着他,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我的泪早就洒在了西去的列车上,洒在了归来的戈壁滩上,回到西州,我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瘦弱不堪。过去,我好赖还有个希望,它就像遥远的灯塔,一直召唤着我踽踽独行,现在,希望就像一个大水泡,彻底破灭了,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安葬了许守义后,我就发起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笑花吓坏了,她不知怎生是好,就哭喊着去求人,刚出门,碰到了修自行车的刘瘸子,刘瘸子说,孩子,不要怕,我这就送你妈妈去医院。然后刘瘸子就蹬着他的三轮车,把我送到了医院,然后又一直和笑花守着我,直到我脱离了危险他才离去。医生说,好悬呀,要不是送得及时,你的性命很难保住。我听了心里一惊,我死了倒无所谓,还有笑花哩,她刚刚九岁,她可咋办?

刘瘸子是我们家的邻居,他过去在红星厂上班,三年前发生了一起事故,他的一条腿被砸瘸了,厂里为了照顾他,就给他分了一套小平房。去年,他被定为第一批下岗人员,他只好服从厂里安排,下岗后在马路边上支了一个小摊修自行车。老刘很厚道,厂里说咋办他就咋办。他本来有个女朋友,见他成了瘸子,就与他分了手。刘瘸子也不怨恨,别人要说姑娘的不是时,他反而说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凭什么要嫁给我一个瘸子?

我病好后,就买了两瓶酒和一条烟,带着笑花去谢他。我以为他一个单身汉,家里一定很乱,没想到他的家里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他搓着两只大骨节的手,不好意思地说,小杜,你看你,都是邻里邻居的,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顺便帮个忙是应该的,你带这么多东西来,不是打我脸吗?我说,刘师傅,你客气了,要是那天没有你及时送我到医院,我的这条小命怕早就没有了,这点东西算个啥?好说歹说,最后他才收下了。收下后,他却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对他一下有了一种信任感。他说,小杜,以后家里有什么难事,别硬撑,需要我干的,你就吱个声,我帮你。

刘瘸子的这句话,很有温度,让我感到了人世间还有温暖。

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些年,我受到的白眼实在太多了,厂里的哪个男人要是与我多说一句话,他的老婆就会把我堵到路头巷尾,不是朝我啐口唾沫,就是莫名其妙地骂一句扫帚星,生怕我把她男人的命勾了去。我不知道那些女人为什么那么记恨我,是因为我长得比她们漂亮,还是因为是我害得许守义坐了牢?总之,石头大了我绕着走,我不惹她们,不跟她们争辩,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其中,也有一个死了老婆的,是我们厂行政科的老罗,他曾托人向我提亲,我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我说,你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有丈夫,他就是许守义,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要来提亲,这不是欺负人吗?自从那次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提过亲,可有关我的闲话也越来越多了,说我就是个扫帚星,哪个男人要是接触了我,哪个男人就会跟着倒霉。甚至,还有好事者从麻衣相法的角度对我的样貌做了认真分析,说我的脸像狐狸,眉眼之间带着狐相,身上有一股狐臊味,男人闻到了往往会着迷。还说我虽然身着宽宽松松的工作服,仍然遮不住我的媚态,走路时小腰儿一扭一扭的,不是妖精转世才怪。

他们欺负我倒也罢了,还不放过我的笑花,有人见了笑花,就故意问,笑花,你爸爸呢?笑花回到家,就哭着向我要爸爸。我说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些年才能回来。后来上学了,她常常遭到同学们的欺负,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有人故意问她,许笑花,你爸叫许什么?女儿被气哭回家,她把我们一家三口最后拍下的那张全家福悄悄剪了,剪掉了许守义,只剩下了我和她。我知道她的爸爸让她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她剪掉他就是想卸下身上的包袱。如果她真的能一剪刀就剪了,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能理解她。

许守义死后,那年新学年开学,我给女儿改了姓,把许笑花改成了杜笑花,我想让她有个新的开端。我用自行车带着她去红星厂子弟小学报名,刚到路口车就爆胎了,我只好推车到了刘瘸子的修车摊前让他为我补胎。就在这时,我们同厂的黄大升也推着自行车来充气,黄大升在充气的时候不断地向我问这问那,我回答了一两句之后就觉得无聊,不再接他的话,只管蹲在旁边看刘瘸子补胎,没想到这时黄大升的老婆吕尔朵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张口就骂起了她男人,骂着骂着竟然转头骂起了我,说什么克死了自己的男人就来勾引别人家的男人,谁不知道你是个扫帚星,想勾引男人到外面去勾引,别在家门口丢人现眼。这个吕尔朵就是个长舌妇,在街坊四邻中蛮横霸道,她的男人怕她,别人也不敢惹她。今天她真是欺人太甚了,要是换作平时,她骂我我也就忍了,可是,笑花就在身边,这让我这个当母亲的以后在女儿面前怎么自处?我正要反驳,刘瘸子却停下手中的活儿,站起来冲着吕尔朵吼道,吕大喇叭,你给我听好了,你想满嘴喷粪耍野撒泼也可以,你就回到你家里朝你男人吼去,别在我的修车摊前像个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人!我没有想到刘瘸子会骂人,而且还骂得句句在理。大概吕尔朵也没有想到,她先是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是在骂她时,她一下急眼了,用手指着刘瘸子说,刘瘸子你说谁呢?谁是疯狗,谁乱咬了?刘瘸子也不示弱,指着她说,就是你,吕大喇叭,除了你,谁会像你这样乱咬人?明明是黄大升主动向杜秋燕搭讪,杜秋燕根本就不理他的茬儿,你非要说人家勾引你男人。你以为你男人是周润发还是刘德华,不就是一个连老婆都管不了的窝囊废,除了你这个泼妇,谁会稀罕?刘瘸子的一番话,说得几个看热闹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吕尔朵脸上挂不住了,一下撒起了泼,伸手挠了刘瘸子一把,刘瘸子一伸手,一巴掌把吕尔朵打倒在地,吕尔朵捂住脸哇哇大哭了起来,边哭边骂,刘瘸子,你竟然敢打我?然后又朝自己男人吼道,黄大升,有人欺负你老婆你也不管?黄大升上来要跟刘瘸子动手,刘瘸子就指着黄大升说,你这个窝囊废,真不是个男人,你明明看到你的老婆像狗一样乱咬人,你不知道管一管,反而要来找我的麻烦。你要是真想打架,恐怕不是我的对手,不信你过来试试。黄大升只好回头对吕尔朵说,还不赶快回家,你不怕丢人现眼我还怕哩。说完,推着自行车走了。吕尔朵自然不甘心就此败下阵来,就指着刘瘸子道,瘸子,老娘不是好惹的,你给我等着!刘瘸子说,像你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我见多了,我随时等着。

我很感激刘瘸子,在我备受屈辱的时候,他能站出来为我撑腰,让我感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暖意,还有公正。

自从那次意外之后,背后议论我的人好像少多了,我以为,我们的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然而,没想到的是我的笑花却遇到了人生中的劫难,在秋天的那个晚上,看着笑花躺在床上失神的样子,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了,我真怕她想不开走上了绝路,如果真是那样,我怎么向她死去的爸爸交代?我还有什么活头?我只好请了几天假,在家陪着她。有天晚上,院中水管爆裂,水哗哗地喷到房顶那么高,我惊慌中不知该怎么办,还是笑花提醒让我叫一下刘叔叔。我立即隔着墙叫了一声刘师傅,刘瘸子应声赶来后,不但帮我修好了水管,还帮我清理了院中的积水。他离开时,我送他到院门外,他问我笑花怎么了,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我说受了点惊吓。他问受了什么惊吓。我只叹了一声,没有告诉他。我知道,这关系着我女儿的名誉,牙碎了,只能咽到肚子里,不能乱说的。他却说,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泪就下来了,我无法拒绝他的真诚,我渴望真诚,也渴望倾诉,只好告诉了他实情,说笑花被那个坏孩子邵威给欺负了。刘瘸子听了就骂了起来,说这狗日的,真是个有人养没人教的祸害,哪天让我逮住了,非要教训他一顿不可。听了刘瘸子的话,我感动之余也有些担心了,就说,求你了,刘师傅,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再惹事了,否则,把笑花的事扩散出去,她往后还怎么面对人世?刘瘸子说,你放心,这个我懂,我不会影响到笑花的。

我以为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没承想一星期之后,突然听说邵威被人杀死了。这显然是对这个畜生的最好惩罚,也是一剂让笑花能从惊吓中恢复元气的最好良药。我几乎没有犹豫就想起了刘瘸子,想起了他说过的那些话,对,一定是他干的,除了他,这个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

说实在的,那些天,我一直担心着他,生怕他从此栽进去了。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他很安全,半年过去了,他仍在马路边上修着自行车。杀害邵威的凶手究竟是谁?案子没有破,谁也不知道。这样也好,让它永远成个谜,才会让那些作恶的人感到恐惧。

等事情平息下去后,我问笑花,你觉得修自行车的那个刘师傅怎么样?笑花反问我,什么怎么样?我说,你爸爸去世一年多了,我们母女俩实在有些势单力薄,我想给你找个后爸,让他保护着我们,我们也少受些欺负。笑花看了我一眼说,你觉得他好,就他了,我没意见。我从笑花的眼里,看到她对刘瘸子的信任。我由此推测,可能笑花也认为邵威的死与刘瘸子有关,她才觉得刘瘸子是个好人,不排斥他当她的后爸。就这样,我与刘瘸子登记结了婚,我之所以選择了他,一半是出于感恩,为了报答他对我们母女的呵护,另一半也是为了我们母女的将来,总得有个人来陪伴我们,这样才会少一些麻烦。刘瘸子很感动,说他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这辈子能娶到我这样的女人,让他当牛做马他都愿意。他拿出了一个存有六万元钱的存折,交给我让我保管。我感到很吃惊,2003年,当时我的工资才一千元多一点儿,我省吃俭用存下的积蓄也不过三千元,许多双职工家庭,存款也不过一两万元,他竟然有六万元存款。我问他是哪里来的,他咧嘴一笑说,你放心,这都是我修自行车挣的,干净的。我知道刘瘸子把他的家底都交给了我,等于把心交给了我,我当然也得对他负责。

结婚一年后,我生了个男孩儿,叫刘尚文。刘瘸子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说他有儿子了,他每天起早贪黑,总想多收个三五斗,来维持家用。笑花也一天天地长大了,看着她的身材越来越凹凸有致,越来越修长高挑儿,我几乎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我,或者说,她就是我年轻时的翻版。笑花爱打扮,这是每个女孩儿的天性,我也喜欢她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让人赏心悦目。但是,我又怕过于出众,成为众矢之的,那样的话漂亮反而成了祸。好在我们的生活中多了一个刘瘸子,心里还有种踏实感,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和笑花了。其实,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父母的庇护毕竟有限,我们根本无法想象到,在神圣的校园里,在花季盛开的地方,也会充斥着腥风血雨,让青春伴随着同类的折磨。如果不是笑花的衣服被撕破,脸被挠伤,我还不知道她遭受了那样的凌辱,那个带头的坏女孩儿竟然是区长的女儿,竟然成了校园一霸,真是无法无天了,我准备去学校告她们,笑花却不允许,她怕她们知道了,会加倍地报复她。我想想也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能忍则忍。事后,我悄悄告诉给了刘瘸子,他知道后愤愤不平,说现在的社会风气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学校变成了黑社会,怎么没有人管?

这事没过多久,听说那个带头欺负我家笑花的坏丫头失踪了。

我心里一颤,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刘瘸子。我没有想到这个瘸子还真够爷们儿,见谁欺负我家女儿,他就敢对谁下死手,这让我在感到无比欣慰的同时,也为他捏着一把汗,祈求老天千万别让他出事了,倘若出事了,到时候我的良心该如何安放,我的脸面又如何安放?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我的日子该怎么过?

这种担忧大概持续到笑花高中毕业,压在我心上的那块石头才落了地。

现在,一切都成了过去,无论是那个小畜生邵威,还是那个坏丫头薛娜,都已得到了老天的惩罚,被岁月尘封了起来。可是,没想到方向东又旧话重提,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新情况?

18.人人叫我狐狸精

这几天我一直忙张山的后事,火化后又把他安放到了新买的一块墓地里,才算了了一桩心事。虽说我一直恨他,但恨归恨,事情归事情,该我做的还得做,并且必须做好,我不想让孩子长大了埋怨我,也不想让自己背上良心债。

刚刚忙完这一切,就接到了老妈打来的电话,她说方向东和那个女警察来找她,问起当年我被疯狗惊吓的情况。我说,方向东又问了些什么?老妈说,方向东还问到了你亲生父亲的一些情况,我就照实说了。

挂了电话,我的心又一次被触到了痛点。

我知道,妈妈所说的被疯狗惊吓,那只是当年向老师请假时的一个说辞,而被这个谎言掩盖着的却是我人生中最伤痛也是最屈辱的一幕。虽说疯狗已经死了,但是疯狗留下的阴影却一直笼罩着我,让我再也无法像别的小孩儿那样快乐起来。

那次意外实在来得有些太突然了,我本来是到那片树林里去摘沙枣的,妈妈常常把沙枣和到面团里面,那样蒸出的馒头非常好吃,我喜欢,妈妈她也喜欢。正因为如此,我就常到那片树林中去摘沙枣,这才给了那个畜生可乘之机。我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然后就把我扑倒在地上,我的魂儿几乎都被他吓飞了,我不由得失声大叫了起来,他却死死地压住了我,并且掐住我的喉咙威胁说:“你要再喊,我就杀了你。”我知道他就是那个污辱了郑小丽的邵威,被公安局释放出来后就更加无法无天了。我害怕极了,我不敢再喊,怕他真的把我杀了。我只希望有人来救我,可是,我还是没有等来救我的人,就这样被邵威给糟蹋了。

那年我十二岁,我从惊吓中醒来之后,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家,一连几日,惊魂未定,噩梦连连,不是梦到坏人追杀我,就是梦到几个流氓合伙污辱我。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妈妈就抱着我说:“别怕,笑花,别怕,那是梦,有妈妈在,没人敢欺负你!”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妈妈突然告诉我,那个畜生死了,被人杀死在了那片沙枣树林里了。我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以为是妈妈哄我开心。但是,我看着妈妈高兴的样子,我不得不相信是真的。我问妈妈:“是谁干的?”妈妈说:“公安局还没有查出来是谁杀的,不过,像他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想杀死他的人一定很多。不管是谁杀的,这个祸害死了,终归是一件好事。”

妈妈说得对,这个祸害死了,就是一件好事。他的存在,对我将是一种极大的威胁,也是一个隐患,如果他以此来要挟我,或者为了向其他人炫耀他的能耐,把这个秘密全盘抖搂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他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说不准在某一天的某种场合就会爆炸,他死了,这就意味着那个秘密也随他一起死了,永远没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实在太好了,它就像一剂良药,治好了我的病,让我渐渐从阴霾里挣脱了出来。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地去遗忘,这件事迟早会从我的记忆中慢慢消失掉的,但是,我后来才知道,记忆并非录音磁带,不是想录就能录上,想抹就能抹去的,它一旦刻在了我的生命历程中,就会顽固地存在下去。当我的意志能够理智地控制它的时候,它像是很恐惧我似的躲着我,一旦当我进入睡梦中,神经松弛,放松警惕,它就像幽灵一样钻到我的梦境中,扰得我惊慌失措、心惊胆战。如果这种恶果仅仅残存在我的潜意识中倒也罢了,问题是,它还直接影响了我后来的夫妻关系。

在我结婚之前,我一直对男女之间的两性关系持排斥的态度,从来不会像别的女孩儿那样抱有美好的幻想。新婚之夜,是一个绕不开的坎儿,当张山要与我发生关系时,我就神经质地将他推开,我不让他碰,我特别惧怕。张山当然不知道我的惧怕,他以为那是女人的矜持,反倒激发了他的斗志,他霸王硬上弓,三下两下就把我压到了他的身下,我只好闭起眼睛认命了,婚姻已成事实,我以为我会慢慢地适应未来,然而,完事之后,张山一看床单干干净净的,并没有发现他一心渴望的血迹,他一下像头暴怒的狮子,又吼又叫地骂了起来,骂我不正经,让我老实交代是谁破了我的处女膜。我有口难辩,蒙着头抽泣了起来。他好像受了极大的侮辱,骂我欺骗了他,骂我假装纯情,实则就是个婊子。我气极了,就大声说,我欺骗你什么了?骗你财了还是骗你物了?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你以为你是谁?是皇帝老,还是小王爷?现在是什么年代,你想找处女就到小学里找去吧!我的一顿发火,把张山吼得怔住了,我还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发过这么大的火,我放弃了别人的追求跟了他,图的就是他能够宽容我保护我,没想到他却这么看待我。

他安静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会为他的出口伤人道歉的,可是,我想错了,他却突然伸出手,接连打了我两记耳光,然后又一脚把我踹到了床下,我的耳朵顿时嗡嗡地乱响了起来,顷刻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对我的家暴从新婚之夜就拉开了帷幕,从此之后便成了家常便饭。

我不知道该把这一切归罪于谁。

从源头来讲,应该归咎于邵威。是他将我的纯真毁灭在那片沙枣树林里,从而让我产生了永久的恐惧与自卑,更让我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才会让张山这么有恃无恐。再加上张山性格中又具备了天生的暴力倾向,我便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生命中,遇到这样的人,是我的不幸。好在这样的不幸终于过去了,我所要做的就是努力将其遗忘,彻底驱散掉这些残留在我生命中的阴影。可是,我想不到的是,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为什么方向东还要盯着不放?

很显然,方向东一定找到了什么线索,想查出隐藏在我身后的那个影子。说实在的,迄今为止,我也不知道那个影子杀手究竟是谁。他是一个人,还是好几个人?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很恍惚。

在小学的时候,我一直认为那个杀死邵威的人肯定是受害者的家长,当然,郑小丽的家长可能性最大。但是,经过警察调查,一一排除了他们的杀人嫌疑,我这才开始怀疑起了刘瘸子,那个时候刘瘸子正追我妈妈,刘瘸子为了讨好我妈妈,杀了邵威作为投名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正因為我有了这样的猜测,我才没有反对让刘瘸子给我当后爸。

到了高中,薛娜彻底失踪后,我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谢成,我觉得谢成为了摆脱薛娜对他的纠缠,也为了保护我才让薛娜失踪的,可是,他为什么在薛娜失踪后逐渐地疏远了我?这让我大惑不解,难道他是怕与我走到了一起会暴露他的杀人动机?会引起警方对他的怀疑?我就是在这种迷惑中常常拿着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直到后来我们各自成了家,我还是在这么宽慰自己,至少,我可以保留着寄存在我心里的那份美好。

后来,我的生活中又出现了一个恶魔李疯子,他被杀后,我又认为是张山干的,一直以来,我确信无疑。正因为如此,每当我受到张山非人的折磨之后,我还是容忍了他。我就是以这种方式来回报他舍命杀害李疯子之恩。可是,当张山以同样的方式被一刀毙命后,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杀人者在对张山做出惩罚的同时也对我做了某种提示,那便是说明,李疯子根本不是张山所杀,我不应该对张山感恩,更不要为他的死而难过。

现在,当我把这一系列的杀人案件串联起来后,才觉得,我在许多地方可能是判断错了,杀死邵威的可能不是我的继父刘瘸子,让薛娜失踪的可能不是我的高中同学谢成,杀死李疯子的也不是我的前夫张山,他们只是在那个特定的时段内让我产生错觉而已,而真正隐藏在我身后的可能另有其人。

那么,他是谁?

他为什么一直呵护着我?

我既想尽快得到答案,知道那个一直保护我的人是谁,又想让它永远成为一个谜,只有这样,那个好心的人才会安全,不必为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去偿命,而那些被我封存在生活深处的绝对隐私,也不会被人戳破。

我又想起妈妈刚才所说的,方向东问到了我亲生父亲的事。我的脑海里倏然闪过一道电光,难道方向东怀疑是我的亲生父亲所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的亲生父亲不是早就死了吗,难道他会借尸还魂?

19.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我感觉到,真相已经离我不远了,我似乎听到了那个影子杀手的呼吸声,他就在我们的周围,在杜笑花一家人的身后。如果把邵威、薛娜、李疯子、张山这四个人的案子串联起来,就会发现,在杜笑花上小学的时候,那个影子杀手已经出现了,在此后的十多年里,那个影子就一直随形,也许杜笑花根本不知道有个影子,更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这并不影响影子的真实存在。

在刑侦队的又一次案情分析会上,我把我的这一想法说了出来。

张局听完汇报后说:“向东,我知道你这样说一定有你这样说的理由,但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们,千万不要伤及无辜。”

我明白张局所说的无辜指的是谁。我说:“张局,你放心,杜笑花是我的老同学,我对她的推理也仅限于此,至于邵威对她犯下的罪孽不是我要探究的,查到她身后的影子杀手才是我的唯一目的。”

张局说:“好,既然你们认定杜笑花身后有一个影子杀手,那你就围绕着杜笑花的社会关系查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把她身后的那个人给我挖出来。”

我说:“是!下一步,我们将从三方面入手调查。一是要把杜笑花生父这一支脉调查清楚。杜笑花生父叫许守义,苏山县三羊乡人,许还有一个哥哥,一直在村里当农民。他哥哥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都成家了。大儿子在农村承包了果园,二儿子在东莞打工,家也成在东莞了。这条线索由白小军负责调查。二是要把杜笑花母亲杜秋燕这一支脉调查清楚。杜秋燕的娘家在东州市,杜秋燕有一个哥哥,叫杜为民,在东州电厂上班,已经退休,有一侄儿,早就成家,在二中当老师,叫杜学成。有一侄女,也已成家。这条线索也要查清楚。这条线索由周小飞负责调查。三是杜笑花的生父这条线不能忽视。她的生父于1995年因杀人罪被判刑迁往费城监狱劳动改造,1999年因劳改时发生事故意外身亡,监狱给红星厂发了公函也给杜秋燕发了死亡通知书。这个线索为什么还要查呢?我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许守义在监狱的表现情况以及死因,他当年在监狱里是不是与类似于江湖黑道中的人拜过把子结过朋友,这些人出狱后的分布情况如何,这都是我们需要知道的。这条线索由我亲自来调查。”

我把我的思路和分工一并亮出后,张局高兴地说:“我原则上赞同你的这一安排,就按这个方向去查,要做到认真细致,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至于费城监狱那边好说,副监狱长是我的老同学,我可以出面协调一下,到时候让他提供一些方便。”

我说:“太好了,张局,最好是在我到达监狱前你能联系上你的老同学,让他给安排一下。”

张局说:“没问题。”

一切安排就绪后,我们又开始了新的行动。

20.大家叫我谢一刀

我是不是有必要再约一次杜笑花?

记得那天我接通了杜笑花电话后真有些紧张,尤其听到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语气后,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她的冷漠和怨气不是没有道理的,当年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给予她应有的温暖与关怀,更没有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转身离开了,这都是我的怯懦和自私所致,当我付出了青春的代价,走过了一段弯路,才知道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时,一切已经悔之晚矣。当然,我还知道,她之所以还记恨着我,是因为她并没有从心底里真正放下我,如果真的放下了,她就不会冷漠地抱怨,而是客气地回绝。

我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想着,总算自己给自己找回来了一点儿安慰,而且,她还说过,有空了再联系我,也算给我留下了一线希望。

可是,几天过去了,我一直没有等来她的消息,我心惶然,更为她担心,怕薛娜的案子给她带去新的麻烦,我需要不需要把小纸条的秘密向警察讲清楚,从而消除警方对她的怀疑?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我已经失去过一个机会,再不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袖手旁观了。

我决定要见她一面,就来到了春泽花园对面的麦田咖啡厅,选了个位子入座后,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很快就得到了她的回复,她让我稍等一会儿就过来。看着短信,我的心怦怦直跳,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又一次在我的心里荡漾开来,就像当年第一眼看到了她,就像当年悄悄地给她传小纸条……

咖啡厅不知何时换了一支名叫《布列卡农》的曲子,音乐响起,整个咖啡厅就弥漫了一种淡淡的忧伤,那是一对相爱的年轻人在车站分别的场景,男孩儿带着无尽的忧伤离开了心爱的姑娘,而此刻的我,却在等待着错失了十多年的姑娘,离开和等待,应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可是,我的等待却用了十多年的时光作代价,被音乐制造出来的情绪自然很快融化在了无尽的忧伤之中。

一曲终了,她没来,却来了一条短信,上面写道:“对不起,谢成,我媽妈有事来我家,去不了了,改天好吗?”我只好回了一句:“好。”然后,有点怅然若失地离开了咖啡厅。

21.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三天后,我们各路人马悉数返回,又集中到了会议室。

白小军对许守义的哥哥及侄儿一家进行了盘查,没有查出与案情有关的线索来,尤其是在案发时间内,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可以排除所有的嫌疑。

周小飞负责调查杜秋燕娘家哥侄也无收获,情况与白小军大致无二。

我去费城监狱倒是费了一些周折,查清了许守义的过去。许守义入狱后,曾与一个名叫王延生的狱友关系甚好,王延生也是西州人,原在化工厂当保管员,曾因盗窃倒卖化工原料被判了7年有期徒刑,在劳动改造期间,他们同时被分到一个班组,在采矿炸山施工现场发生意外事故,许守义当场被炸死,王延生身受重伤。王延生康复后,换了新的工种,被抽调到综合服务公司当花农,专门做修枝插花工作,因其表现好,提前一年出狱。这就是说,王延生是2001年出狱,邵威是在2002年的国庆节前后被杀。这在时间上是相吻合的。那么,王延生现在在哪里?具体在做什么工作?他与杜笑花一家到底还有没有联系?这些都需要我们进一步核查清楚。当然,仅凭王延生曾经是许守义的监狱好友,他的出狱时间与邵威被杀的时间相吻合这两点来确定他是不是嫌疑人理由还不够充足,主要是要查清楚4月19日张山被杀那天晚上,他有没有不在场的证明。

于是,我们又做了新的分工,白小军查询王延生出狱后到了哪里,具体做什么工作,我和周小飞再去找找杜秋燕,从她那里了解一下她是不是知道王延生这个人,或者王延生出狱后是否找过她。

我们又一次来到了杜秋燕家,家里正好是她一个人。

“王延生?”杜秋燕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和周小飞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是做什么的?”

我说:“杜阿姨,你再好好想一想,他曾经是许守义的狱中好朋友,他犯的是盗窃罪,2001年出狱的,他出狱后真的没来找过你?”

杜秋燕摇了摇头说:“没有,真的没有人找过我,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更不知道有王延生这个人。”

从杜秋燕的表情上看,不是装的,她好像真的不知道有王延生这么一个人。

我说:“那好吧,杜阿姨,打扰你了。如果你想起什么要说的,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告辞之后出来,我一头雾水,按道理说,王延生与许守义是共患难的狱友,他出狱后至少也会到他的狱友家里看一次,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可他从来没有去过,这种太违常理的做法不正好说明其中有问题吗?

回到局里,我刚到办公室,白小军就拿着一沓资料进来说:“方队,已经查清了,王延生,1963年生,苏山县五坡乡人,入狱前系西州市化工厂职工,因盗卖国家财产,1995年7月6日被法院宣判七年有期徒刑,服刑期间因表现好,于2001年8月19日提前一年释放,回来后在三元桥城乡接合部农贸市场旁开一家花店,以经销花卉为生,一直遵纪守法,没有留下过任何案底。他的家庭关系也很简单,父母早已过世,有一妹妹,早些年外出打工,与温州籍小老板结婚,随夫定居到了温州。王延生入狱前谈过一个女朋友,判刑后,女朋友另嫁他人,王延生出狱后,一直独居,没有成家。”

听完白小军的汇报,我说:“好,立即出发,我们一起去会会这个王延生。”

我们开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到达了三元桥城乡接合部的农贸市场,在农贸市场不远的地方,果然找到了一家花卉店铺。紧靠花店的,一户是养鸡的,一户是收破烂儿的。花店不算大,像是农户人家的一个小院落,我们进来后,突然从旁边蹿出一条大黑狗,汪汪汪地朝我们叫了起来,院中的一男子正弯腰修剪着盆中的花卉,见我们来了,他喝退了狗,打量了我们一眼,起身问:“你们是来买花的?”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他脸上好像严重灼伤过,面积很大,已经被毁容了。他身高大概1.75米,年龄五十到六十岁之间,身体看上去还很硬朗。我说:“不,我们是来找你的。”

他又看了我们一眼,我们三人都穿着便服,他当然没有看出我们是警察,就问:“找我?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你是王延生?”

他点了点头:“我是,你们是干啥的?”

白小军接了话说:“我们是公安分局刑警队的,这位是我们的方队长。”说着拿出警察证让他看了看。

他这才“哦”了一声说:“你们找我什么事?”

我说:“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可以吗?”

他说:“可以,当然可以。屋里很乱,就坐院里问吧。”说着,他搬过来几个凳椅,看得出来,那些凳椅都很破旧,一定是从旧货市场上收来的。

待入座后,他便说:“有什么事你们问吧。”

我说:“请问,你是哪一年刑满释放的?”

他说:“严格意义上讲,因为我在狱中表现积极,被提前一年释放的。出狱时间是2001年8月19日。自从出狱后至今,我一直自食其力,遵纪守法,没有干过任何违法的事。”

我说:“据说你在监狱里有一个好朋友,他叫许守义,你与他一起采矿石时,发生了事故,他被炸死,你受了重伤,你能具体说说当时的过程吗?”

他遲疑了一下,才说:“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再加上我脑子受了伤,许多事情已经记不起来了。不过,说起许守义,我还记得,我们是同狱的劳改犯,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那一年,我们监狱承担炸山开矿的任务,一次炸山时,出现了一个哑炮,我和许守义一起去排除故障,没想到我们俩快到故障处时,轰隆一声雷管突然爆炸了,我俩就被炸飞了,醒来时,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据医生说我整整昏了二十多个小时,我的同伴许守义被炸死了。我这才知道,这条命等于是从采石场上捡回来的。我受了严重的脑伤,脸被火药严重灼伤,一条腿也被滚下的矿石砸折了,监狱出于人道主义,把我送到了省城医院进行救治。大概过了半年多,我出院后,监狱为了照顾我,就安排我到监狱生活服务公司下设的花卉公司,我在那里干了两年,因为表现积极,被监狱提前一年释放了。出狱后,我就用我在监狱里学来的园林花卉技术,利用这间破房的便利条件,开办了这家花店。”

“这家店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是个哑巴,算是我的徒弟吧。”

“他人呢?”

“送花去了,待会儿就来。”

“你老家在哪里?”

“苏山县。”

“哪个乡?”

“五坡乡王六沟村。”

“你常回村吗?”

“不,很少去。父母不在了,去了又没有什么事,所以很少去。”

“你和许守义虽然不能说是狱中好友,起码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况且,你们又都是苏山县人,也算是老乡,你出狱后,应该到许守义家去看看吧,你去过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没有,没有去过。我和他只是普通的狱友,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他生前也没有给我讲过他家在哪里,就凭我这样子,又是个劳改释放人员,贸然去找他的家人不太方便。再说了,去了能说什么?他们家人需要知道了解的,已经通过组织了解到了,我去了也只能给他家人添堵,所以一直没有去过。”

我觉得他说得合情合理,看不出有任何破绽。就问:“4月19日晚上,你在做什么?”

他想了想,说:“4月19日?这都好多天了,我都记不清哪天是哪天了,不过,一到晚上,我不是在家里看会儿电视,就是坐在院子里喝喝茶听听收音机。”

“4月19日,就是几天前,晚上下大雨的那天,你应该有些印象吧?”

“那天呀?对对对,是有些印象,那天晚上我就在家看电视。”

“有谁能证明?”

“哑巴呀,哑巴一直和我住在一起,那天晚上和哑巴一起看电视来着哩。”

周小飞问:“哑巴是哪里人?你是怎么招收他做你徒弟的?”

“这话说来有些长了,哑巴是我堂弟的儿子,五年前我堂弟来城里找我,堂弟说,哑巴大了,让我带他当个下手,也好混口饭吃,我看这娃蛮机灵的,就把他留下了。带来当下手,我除了管他吃喝,还给他发工钱。”

正说着,听到一阵突突突的电动车的声音,很快的,一辆四轮带挂斗的电动车开了进来,停到院落中,熄火后,从车上下来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

王延生说:“这就是哑巴,我的堂侄子。”

哑巴朝王延生嗷嗷叫了几声,我们也听不懂他叫的是什么内容,王延生却说:“好好好,我知道了。”

我说:“王师傅,我们能不能到你住的屋子里看一眼?”

他说:“屋子里很乱,你们想看我就带你们去看一眼。”

他带我们进了屋,屋子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乱。一进门是一个小厅,摆放着一对旧沙发一张旧茶几,还有一台旧电视,厅的左右各有一个套间,一边是王延生住,一边是哑巴住。王延生的屋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倒是在他的床头上放着不少书,我扫了一眼,有花卉栽培方面的,有法律方面的,还有小说,而且还是名著,什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基度山伯爵》《哈姆雷特》。我随口问,这些书你都看过了?他说,闲的时候随便翻翻。我觉得他说的也许没有那么简单,他喜欢这些书,一定有他的道理。看花卉栽培的书,肯定是为了更好地养花;看法律方面的书,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法律知识;看文学作品,是为了消遣还是情感所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讲述的是残疾青年如何战胜自我练就钢铁般意志的故事,他是一个残疾人,一定是从书中找到了战胜自我的力量。而《基度山伯爵》《哈姆雷特》两本书,都与复仇有关,难道他也需要找到复仇的力量吗?我问,你喜欢《哈姆雷特》?他说,从旧书摊上买的,随便看看,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我们来到了后院,才知那里种植了不少花卉,花卉上方,搭建了一个塑料大棚,面积有三四百平方米。在花房一角的工具架上,我看到那里堆放着各种工具,有的形状特别,有剪枝刀、电锯、松土铲,我随手拿起一把向王延生问它的用途,他向我做了说明。我没有看到类似于3厘米宽、7厘米长的尖刀,也就是说,没有看到我希望看到的凶器。

我站起身来道:“那好,王师傅,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耽误了你这么多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他客气地说:“没事,没事。”

出了花店,上车后,我问白小军和周小飞:“你们看出有什么问题没有?”

白小军说:“我感觉一切很正常,没有什么破绽。唯一引起我警觉的是他的体貌特征与我们模拟的‘4·19杀人案的凶手有些近似,还有,他也是一个经常用刀的人,如果用刀杀人,可能也很准确。不知道小飞发现什么没有?”

周小飞说:“我觉得4月19日那天晚上,他的不在场证明有些牵强,一是哑巴不能开口证明,二是即便能开口证明,也难免有事先串供的可能。”

我说:“你们分析得都有道理,我除了认同你们所说的之外,总觉得哪些地方有些不对劲,是被我们忽略了,还是王延生向我们掩盖了什么?”

周小飞说:“是不是王延生与杜秋燕有过接触,他们双方都向我们隐瞒了这一事实,目的就是想守住他们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王延生为了替死去的许守义守护杜笑花,才造成了这一系列的杀人案。”

我搖了摇头说:“几乎没有这种可能,王延生的命又不是许守义给的,他凭什么为了维护许守义家人的安全而去冒险杀人?他没有义务,更没有犯罪动机。除非……”说到这里,我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就停下了。

周小飞急忙问:“除非什么?师傅。”

我说:“除非他就是许守义。真正死了的是王延生,许守义冒名顶替了王延生。”

周小飞听完,吃惊地说:“不可能吧,借尸还魂,这也太奇葩了。”

白小军说:“方队的推理是有些出人意料,可是,监狱不是早就有许守义的死亡证明吗?杜秋燕不也去监狱里带走了许守义的骨灰吗?再说,监狱作为一级组织,不可能在这方面作假吧?”

我说:“是的,你们的质疑不无道理,我这样大胆的推理可能有些太过分,不过,也并非毫无依据,因为许守义和王延生两个都被炸得面目全非,一个死了,一个活着,如果死了的是王延生,活着的是许守义,许守义要是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调包,他会不会以死了的王延生顶替他,而他却借王延生之名活下来,这样他就会提前十三年被释放?”

周小飞和白小军同时说:“有可能。”

我说:“既然有这种可能,就查。明天,你们俩去苏山县五坡乡王六沟村,查清楚这个王延生是不是他们熟悉的王延生。他出狱后,是什么时候去的王六沟村,是不是给他家上坟,是他自己去的,还是别人带他去的?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我去查查有关档案,有必要的话再去一趟监狱。”

22.人人叫我狐狸精

我正准备下楼去见谢成,妈妈上楼来了。

自从妈妈打电话告诉我方向东找过她后,我一直等着方向东来找我。可是,等了几天,方向东仍然没来找过我,反而让我有些心烦意乱,他为什么要询问我当年受惊吓的事,难道他又发现了什么?或者,他是不是怀疑我背后的那个人与我的亲生父亲有关?若不是,那他为什么又向我的妈妈问起了我生父的情况?

这一系列问题,其实对我来讲也是一头雾水,我根本不知道我的身后会有一个人守护着我,更不知道守护我的人会是谁。我渴望早点破案,好知道杀害张山的人到底是谁;我又不希望方向东破案,如果真的破案了,那个守护我的人岂不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如是,我的心会永远不安。

就在这种十分矛盾的心理状态中,我决定和妈妈好好聊聊,想听听她有什么看法。

这些天来,我一直忙于外面的事,很少有时间陪母亲。下午的阳光从阳台的窗户中洒了进来,映在了妈妈的脸上,我这才突然发现母亲苍老了许多,她的额头生出了细密的皱纹,两鬓已有了白发。

我说:“妈,您两鬓的白发是什么时候有的?”

妈妈笑了一下说:“早就有了,我都快六十岁的人了,有几根白发也是正常的,否则,我岂不真的成了老妖怪了?”

生活早已将妈妈磨炼得豁达开朗,她就像一只护着小鸡娃成长的老母鸡,小鸡娃长大了,光彩照人了,她却像一只脱了毛的老母鸡,一天不如一天了。

生命的延续,大抵如此,我们也概莫能外。

我说:“妈,那天你电话中说,方向东找过你了,他除了问过我当年受惊吓的事,还问了我的亲生父亲的事。他是怎么问你的?”

妈妈说:“是呀,他让我说说你爸的过去,我只好简单讲了一下过程。”妈妈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说:“花,你不觉得奇怪吗,方向东为什么向我问这些?昨天,他又来找过我一次,问到了一个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叫什么来着……我想起来了,叫王延生的人,是不是来找过我?我听了好生奇怪,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问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也有些吃惊,就说:“王延生?他是做什么的?”

妈妈说:“不知道,方向东也没有告诉我他是做什么的。”

我说:“这就奇怪了,他问这些做什么?”

妈妈说:“我觉得方向东好像怀疑有人在背后帮助我们,花,你有这种感觉吗?”

我说:“我也说不清楚,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在小学时,我受到了邵威的惊吓,邵威被人杀了,我当时还以为是刘叔叔做的,他为了追求你,替我们做了那个恶人。可是,到后来,我觉得刘叔叔其实是一个很本分的人,他似乎做不出那样的举动。高中时,薛娜欺负我,结果她失踪了,我以为是我的同学谢成做的,可是到后来,我觉得又不像是他干的。李疯子死了,我以为是张山所杀,直到张山死了,我才发现张山的死与李疯子的死是一样的,都是一刀毙命,说明李疯子并不是张山所杀。这就是说,所有我怀疑过的人都被我一一排除了,我不知道还会有谁能保护我?”

妈妈说:“我也和你想的一样,这些人我也曾经怀疑过,后来又被我一一否定了。他们不可能为了我们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能默默地守护你,除了你的亲生父亲许守义,我敢肯定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可是,许守义明明已经死了,难道他在天有灵一直守护着我们?”

我有些吃惊地说:“是不是他真的没有死,他还活着?”

妈妈说:“怎么可能?我收到监狱里发来的死亡通知书后,立即去了监狱去核实,监狱的领导说你爸在炸矿山时出事故被炸死了,我就把他的骨灰和遗物通通带回了家。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怎么能假呢?”

我看到妈妈一脸认真的样子,就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个方向东,还抓着不放,他究竟想知道什么?”

妈妈说:“我也不知道。不过,花,有一件事,妈妈一直瞒着你,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了。你爸爸许守义不是真正的杀人犯,他压根儿就没有杀过人,那个流氓是我情急下一砖头拍到他的脑门儿上拍死的,你爸爸是疼我,怕我进了监狱受不了那种苦,就顶替了我意外杀人的罪名,替我去受牢狱之苦。没想到他这一去,就成了永别,一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割般难受。”妈妈说到这里,忧伤地闭上了眼,泪就从眼缝里渗了出来。

我的心突然抽紧了。毫不夸张地说,在我小的时候,我一直在憎恨着我的父亲,我已记不清他是否给过我温暖,我只知道这个杀人犯的父亲给我带来的是耻辱,他就像一道见不得光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的心上,一提到“父亲”两个字,我就会感到无地自容。这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充满了自卑,或者是性格中生成了怯懦。曾经一度,母亲在不经意间说到了我的父亲,我几乎条件反射般地说,我没有那样的父亲,你今后再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从此以后,母亲果然没有再提到过我的亲生父亲了。到了后来,当我长大成人,受过了家暴凌辱之后,我才理解了母亲当年为什么一直等候着我的父亲,直到传来他死讯后的第二年才决定改嫁。女人的一生中,能够遇到一个舍命保护自己的男人,即便那个男人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值得让她守候的。我由此理解了妈妈的守候,也对父亲多了一份谅解和宽容。

现在,当我从妈妈的口中听到关于父亲杀人之事的另一个版本时,我在诧异之余不仅原谅了父亲的过往,陡然间还对他有了一种莫名的尊敬,如果抛开法制观,单从行为本身来讲,这无疑是一种高尚的献身精神。

妈妈见我不语,有点自责地说:“我知道我这样做太自私,我的过失就不应该让他去承担,可是,没有办法,他坚持要这么做,我无法拦住他。”

我说:“妈,您别自责了,他这样做是应该的,我也由此对他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妈妈说:“只要你不埋怨妈妈,我就放心了。”

我说:“怎么会哩。倒是你刚才讲到的冒名顶替之说,有点提醒了我。他当年冒名顶替了你的罪,在监狱里他有没有可能冒名顶替那个死去的人?如果真是这样,一切问题也就好解释了。”

妈妈的眼睛突然瞪得像两只小灯泡:“你说的是借尸还魂?”

我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他借了那个死人的名义,想被提前释放出来,然后,就与那个人调了包。”

妈妈摇着头说:“不会的,不会的,如果真是他,为什么不来与我们相认?”

我说:“他是怕牵连到了我们,怕暴露了他,才不来与我们相认。只有这样,他才能默默地保护着我们。”

妈妈紧张地捂着胸口说:“你等等,让我平静一下,理一理头绪。你的意思是他顶替了那个死掉的人,活了下来,又不敢与我们相认,只好默默地守护着我们?天呀,如果真是這样,也太惊悚了。不过,以你爸的聪明才智,这种狸猫换太子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看着妈妈惊奇中有点兴奋的样子,我也突然有了一种高兴的感觉,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我真希望方向东破不了这个案,那样,我们就都会相安无事。

23.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白小军和周小飞到五坡乡王六沟村查了一天,询问了许多人,被询问者都说王延生出狱后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人爱搭不理的,好像不认识似的。哑巴的父亲说,那年我听到王延生被放出来后,就跑到城里去找他,好不容易东问西问找到了,王延生却不认识我,不过,这也难怪,他都烧成那个样子了,恐怕脑子也被烧坏了,我谈起了村子里的人与过去的事,他好像也记得不太清楚了。我看他做花卉栽培,就想把哑巴娃送他那里学门手艺,好赖他也算是个堂叔,不会虐待哑巴娃的。后来,他要给他父母上坟,就和哑巴娃一起来的,他已经记不清坟在什么地方了,还是我带他去的。

白小军汇报了情况,周小飞直接断言说:“我感觉这个王延生好像是个假的,是冒名顶替的。”

我问白小军,你的意见呢?白小军犹豫了一下说:“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他的真伪,原因是他受过重伤,究竟有没有患失忆症?倘若有,一切就可以解释通,倘若没有,说明他就是个冒牌的王延生。”

我说:“这一点我已经确认过了,当年他在医院治疗时,医生给的诊断结果是,因头部严重受伤,患有脑震荡,轻微失忆症。这就是说,仅凭他不认识过去的人这一点,还不能完全断定他就是假的王延生。不过,我通过查阅旧档案,从王延生的血型上发现了破绽。在他们判刑之前,王延生是O型,许守义是AB型,可是,监狱里发生了那场事故后,许守义死了,王延生受了重伤活了下来,王延生在医院里留下的血型记录却是AB型。这就是说,真正死了的人不是许守义,而是王延生。许守义借用王延生的名义活了下来,被提前释放。”

周小飞高兴地说:“太诡异了,借尸还魂,原来杜笑花身后的人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许守义。师傅,我们现在是不是要立即拘捕?”

我说:“我们现在还不能拘捕,他冒名顶替的时间是1998年,他提前一年也就是2001年被释放。时间已经过去十九年了,早已超过了十五年的诉讼期,即便他现在承认他就是许守义,我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周小飞说:“那我们现在只有找到他的新的作案证据才能拘捕他?”

白小军说:“原则上是这个道理。不过,只要从三起杀人案、一起失踪案入手,就一定能找到证据的。”

我说:“是的,再完美的杀人案,也会留下痕迹的。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与他来一次正面交锋了,现在就出发。”

我们又一次来到了三元桥农贸市场的花卉店,王延生正躺在院里的一张破躺椅上,双眼微闭地听着收音机,黑毛老狗在他的身边卧着,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我们进去后,老狗先叫了一声,然后,王延生才睁开了眼,见是我们,立马起身让座道:“原来是方警官,来来来,请坐,请坐!”

入座后,我说:“今天不忙了?”

他说:“不忙,不忙,哑巴刚送货去了,我就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我觉得我根本用不着与他虚与委蛇,就直截了当地说:“你不是王延生,你是许守义。”

他怔了一下,大概过了几秒钟,突然哈哈一笑说:“方队长真会开玩笑,许守义不是早就死了吗,我怎么会是许守义?”

我说:“当年,采矿事故中,真正被炸死的人是王延生,而不是许守义。许守义和王延生两个人共同负责装置雷管炸矿石,结果出现了一个哑炮,没有引爆,你们两人赶去排除故障,没想到快到引爆地点时,雷管突然爆炸,王延生被当场炸死,你身负重伤,两个人都被炸得面目全非,于是你动了心机,当场换取王延生的工号,这样许守义就成了假的王延生。”

王延生冷笑了一声说:“方队真是说笑了,监狱里管理很严的,不是像你说的换了工号就能把身份互换了。”

我说:“那么,血型呢?血型也能换吗?王延生的血型是O型,许守义血型是AB型,这是你们在入狱前各自留在档案中的。可自从那次事故后,许守义死了,王延生的血型却变成了AB型了,这就奇怪了,如果你是真的王延生,你的血型应该是O型而不是AB型,你难道还说你是王延生吗?”

王延生怔了一下,接着说:“我本来就是AB型的,所谓的O型,可能是早些年集体体检时混淆了,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我真是许守义,我为什么不和许守义的家人相认,为什么跑到苏山县五坡乡王六沟村给王延生的爹妈去上坟?我之所以如此,只能说明我就是王延生,而不是许守义。”

我说:“你这样做,无非是想掩人耳目保全你现有的身份,不想让警方怀疑到你为了保护你的女儿所犯下的一切罪行,这正是你的狡猾之处。”

“笑话,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刑满释放人员,想着自食其力地好好过完我的下半生,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神秘和狡猾,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私和伟大。我能卑微地苟活着,已经不错了,哪有能力去保护别人?何况,我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女儿,竟然还需要我去保护,甚至为了保护她还犯下了滔天罪行,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周小飞气狠狠地说:“你……”

我向周小飞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冲动,然后继续说:“王延生,不,从现在开始,我应该称你为许守义了。既然你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我现在就把这个天大的笑话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听完后你再下结论。”

王延生说:“好吧,你想说就说吧。”

我说:“1995年的秋天,红星机械厂适逢三十周年厂庆,你的妻子杜秋燕被抽去排演文艺节目,一次晚上回家途中遭遇流氓,杜秋燕被流氓胁迫,你突然赶到,为了救妻,失手打死流氓,然后将他拖到下水管道中。几天后,警方发现线索,追到红星厂,你怕连累到你的妻子杜秋燕,不得不去自首。你因过失杀人,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被送往费城监狱劳动改造。1999年3月28日,你与犯人王延生负责爆破矿石,因发生事故,王延生被当场炸死,你身受重伤,被炸得面目全非。当你发现你的同伴王延生被炸死后,你立即换下了他的工号服,将你的工号服穿在了他的身上,你就成了283号王延生,王延生就成了411号许守义,就这样,你迅速将二人的身份做了置换,等到救护人员赶来后,你装作被炸昏的样子,昏迷了一天一夜后才醒。当时,狱警被事故本身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有想到你们会互换了身份,就这样,你蒙混过关了。王延生的刑期是七年,你的刑期是二十年,你轻而易举地为自己减去了十三年刑期。监狱看你受了重伤,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又送你到省城医院为你做了整容手术。病好后,监狱为了照顾你,将你分派到了监狱的生活服务公司做花卉培育工作,干了两年多,于2001年,你被提前一年释放了。出狱后,你才知道守候了你多年的妻子杜秋燕还没有嫁人,可是,你却不敢与她相认,你怕暴露了你的身份,一切将会前功尽弃,你只有默默地守候着她和你们的女儿。其时,你的女儿杜笑花马上要上小学五年级,她长得漂亮,也很出众,没想到2002年中秋节前,她去沙枣树林里去摘沙枣,被高她一级的学生邵威糟蹋了,她的妈妈谎称她被疯狗所吓,向学校请了假,让杜笑花在家中疗伤。你知道杜笑花受到伤害后,把邵威骗到那片沙枣树林里,将他杀害。三年后,也就是2005年,杜笑花上了高中,被同班男生谢成所喜欢,由此也遭到了另一个喜欢谢成的女生的嫉妒,那个女生就是薛娜,她仗着她是副区长的女儿,在学校里飞扬跋扈为所欲为,经常对杜笑花进行校园欺凌,尤为严重的是,她竟然带着几个同学把杜笑花堵截在了回家的小巷中来羞辱她,这一切正好被跟随在后暗暗保护她的你看到了,你呵斥走了薛娜,救了杜笑花。就在那一刻,你做了一个决定,为了不让你的女儿再受欺凌,你要除掉薛娜。你选择了一個杜笑花和谢成都不在场的时间节点,把薛娜骗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将她杀害,然后把她的尸体藏匿了起来,造成一个失踪的假象。”

我说到这里,白小军和周小飞同时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们眼里有话,却假装没看见,继续说:“当时间跨入2014年,红星厂家属区无端地冒出了一个李疯子,又成了杜笑花一家人的克星。这个李疯子原是红星厂的职工,下岗后,他的老婆跟一个做生意的浙江人跑了,他思念成疾,得了间歇性精神病,经常骚扰年轻女性,还犯过强奸罪,只因他是精神病患者,法律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关了几个月就放了出来,他仍然不思悔改,见了年轻漂亮的女性,自认为是他的老婆,就去骚扰。他因偷看杜笑花洗澡,被杜秋燕发现后加以呵斥,他却反过来去强暴杜秋燕,然后引发了刘瘸子与他的打斗,刘瘸子终究敌不过身强力壮的他,这让他更加有恃无恐。后来,他把杜笑花堵截在了巷道里欲加强暴,幸好张山制服了他,杜笑花这才脱离了危险。这一切,当然也没有逃过你的眼睛,当李疯子严重威胁到你的前妻与女儿的生存时,你又出手了,在二元桥旧祠堂,你一刀毙命杀了李疯子,然后又用砖头砸烂了他的头,把他藏在了垃圾堆中。”说到这里,我看了王延生一眼,他只默默地抽着烟,微闭着眼,他的面部肌肉很僵硬,我看不出他的任何表情来。

我继续说:“在杜笑花看来,李疯子被杀,可能是张山所为,她出于对张山的感激,就嫁给了张山。然而,张山并非她想象中的男人,张山生性偏激,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他不仅经常家暴杜笑花,甚至还对她进行非人的折磨和虐待。杜笑花实在忍无可忍,提出离婚,张山非但不离,还施以拳脚加以暴打,并威胁说,她要是敢上法院离婚,他就杀了他们全家。杜笑花为了孩子,又为了家人的安全,只能忍气吞声地苟活着。你不忍心你的女儿就这样成为张山变态生活的牺牲品,于是,你选择了以暴制暴的方式,在4月19日晚上11时,张山回家的途中,你一刀毙命又杀死了他。对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因为他的面部被灼伤变了形,我看不清他确切的表情,究竟是属于冷笑,还是嘲笑,是无奈的笑,还是尴尬的笑,总之,他笑了一下,才说:“方警官的推理真是丝丝入扣滴水不漏,不得不让我佩服,但是,推理毕竟是推理,它与事实不是一回事,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的。退一万步讲,即便我真的是许守义,即便我真的冒名顶替了王延生,那也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早就过了起诉期,你也不可能把我抓进去再补上十三年的有期徒刑,是不是?好!你既然点头了,就等于默认了我的说法。接下来,我再说说后来发生的事。至于你所说的十八年前的邵威被杀案,虽然我不知道被害人邵威长得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我记得当时听收音机时听到过,这个少年虽然还不到十四周岁,却长得膀大腰圆,从他的体貌特征上讲,完全是一个成年人了。听人们说,他在之前因强奸过一名十一岁的少女郑小丽,被你们警方抓走,只劳教了三个月就放了出来。你们对外公布说,邵威不满十四岁,依法不追究刑事责任。面对这样的恶人,法律却拿他没办法。那么,反过来可不可以这样问,受害人郑小丽呢?法律又是怎么保护她的?如果这个郑小丽是你的家人或者就是你的妹妹,你又如何想?最为可恨的是,这个邵威放出来后,并没有改邪归正,他依然利用法律给予他的‘保护,对其他未成年女孩儿施以暴行,这又如何解释?当法律没有保护到真正需要保护的群体,却又不能强有力地约束像邵威这样残忍的没有人性的畜生时,这就像老虎从铁笼中跑出来咬人一样可怕,我们是遵守《动物保护法》放纵老虎继续咬人,还是为了保护无辜人当场击毙老虎?我相信每一个正义之士,一定会选择后者。同时我还相信,不论是谁,当一刀刺进这个罪犯少年的胸口时,没有人不拍手称快,因为他做出了大家不敢做,法律又做不了的事。从这个意义上说,你把这个带有侠义行为的英雄壮举安排在我的头上真让我感到荣耀,只是非常遗憾,那个人并不是我,即使是,也已超过了起诉期。”

他说到这里,似乎找到了一种感觉,我能看得出来,他的嘴角边似乎还微微浮上一抹自得的笑意。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至于你说到2005年那个女孩儿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薛娜,你说她也是我杀的,这就有些荒唐了。她死在了什么地方?尸首找到了没有?这些都没有法律认定,你就说我把她杀了,万一她还活着呢?所以说,这些事都是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当然,说到她,这与校园暴力扯上了关系。这些年不知咋搞的,校园暴力频频发生,不光小学有,中学有,甚至大学也有。学校本来是最圣洁最干净的地方,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什么时候竟然充斥了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我对时事政治还是很关心的,经常看手机新闻,也看到过不少校园暴力的视频和图片,比如前几天我从一个曝光的视频中看到,有多名同学暴踹一名女孩儿,并将脚放在女孩儿头上来回蹍压,这些施暴者还逼迫女孩儿向他们跪地求饶。有的是同宿舍的人欺负其中一个,有的是男生欺负女生。听你刚才讲,这个薛娜仗着她的爸爸是副区长,就称霸校园为所欲为。像这样的人,小小的年纪就那么坏,那么歹毒,倘若长大了,岂不更坏?我是个养花修花的人,知道如果在花苗中混入了毒苗,就必须及早除掉,倘若不除,就会毒死周围一大片花苗,毒苗越高,它对周围的环境危害就越大。花木如此,人亦如此。有人根除掉她,没有什么错,应该算是对社会做了一件有益的大好事。遺憾的是,你又把这件好事错误地安排到了我的头上,真让我有些承受不起。

“至于你说到的第三起杀人案,死者叫什么李疯子。这个李疯子,我好像听人说过,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国家的法律有规定,要保护精神病患者的合法权益。但这个群体中,有真正的病患,有间歇性病患,这就使一些间歇性病患有可能以疯卖疯、装疯卖傻,打着精神病的旗号来行恶。李疯子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典型。李疯子因强奸了妇女被警方拘捕,只关了三个月就出来。法律没有给予受害者应有的保护,也没有给犯罪者应有的惩罚,反而助长了李疯子的色胆,让他更加有恃无恐了,因为他持有精神病患者的特权,经常在街头巷尾猥亵年轻女性,给许多人造成了极大的生存威胁,影响了她们的身心健康,像他这样的恶人,活着就是罪过,对社会对人类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他就像一枚炸弹,随时有爆炸的可能,一旦爆炸,就会伤及无辜。有人能够为社会排除这样的炸弹,这是替你们警方解了围,从真正意义上捍卫了法律的尊严。所以,你们对这样的旧案不要太过认真了,这不是我做的,假若真的是我做的,也是为社会铲除了一个毒瘤,我没有理由否认。

“现在,到了最后一个案子上,就是张山的案子。你说张山也是我杀的,理由是张山经常家暴他的妻子杜笑花,还威胁到了杜笑花家人的安全。还认为我是杜笑花的亲生父亲,我因不忍心女儿受这样的摧残和折磨,才杀死了张山。且不说我是不是杜笑花的亲生父亲,也且不说我的杀人动机是否成立,就单说这家暴,已不限于当下,也不限于我们中国,它已经成了一个世界性的话题。韩国女明星李敏英,新婚就遭丈夫多次家暴并被砍掉手指;另一位女明星徐贞姬泪诉十九岁就遇到丈夫家暴,特别是去年被严重家暴,对方不仅紧勒着她的脖子,还抓着她的脚一路拖到电梯里,她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还有一位女明星崔真真,屡遭丈夫暴打发泄,就连怀孕期间也从未间断过,她最终选择了自杀。中国的好几位大牌明星也遭受过家暴,只是碍于颜面,不愿意曝光而已。这种婚姻,如果深陷其中,就像进入了一个无底洞,永远无法走出来。你们所说的杜笑花,我想大概就是如此,张山不仅用变态的方法殴打她折磨她,更重要的是还经常拿她家人的性命来威胁她,如果受害者举报了,公安局至多把他关上几个月,那么过几个月放出来后呢,法律能保证他改邪归正吗?其结果,恐怕除了他加倍地报复举报他的人,不可能有任何改变。像这样的人,只有死了,才会让周围的人安定下来。由此看来,我觉得以上这四个人,都该死,他們行走在法律的边缘,把法律最善良、宽容的一面当成了行恶的保护伞,有恃无恐地挑战人类道德的底线,虽然法律容忍了他们,但是,道德的法庭却不肯放过他们,他们的死,只不过是道德法庭对他们做出的一种宣判而已,与我毫无关系。谢谢方队长和两位警官,我故妄说之,你们故妄听之,你们能捺着性子听我讲完,我已经感到很知足了。”

他的话说完了,不管我现在叫他王延生还是叫他许守义,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的话深深地触及了社会的痛点,也触及了法律的尴尬之处,给我这个执法者带来了一种新的思考,那便是如何对待法律边界地带出现的刑事犯罪问题,如何理解它们既是违法的又是受法律保护的关系,这种关系说到底是一个矛盾体的两个方面,它们之间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这是一个国际化的法学命题,只有站在全人类的高度,才能给予它较为全面的诠释。我只是一个执法者,我没有法学家们那样的高度,更无法做出令人满意的解释,我只能对我的嫌疑人的一些偏激言辞给予适当的纠正。

我说:“许守义,你这完全是在为你的行为逻辑寻找开脱的理由,如果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法律不是为哪一个人定的,它是一种公共行为秩序的规则,就像你上了马路,无论你是开车还是行走,都必须遵守交通规则,不能因为有人闯了红灯你也闯红灯,如果每个人都我行我素,不受约束,不是被车撞死就是撞死他人,整个交通岂不乱了套?交通秩序如此,社会亦如此,作为社会分子,我们都必须遵守国家的法律,不能因为有人钻了法律的空子,你就用以暴制暴的方式来触犯法律,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犯罪行为,必定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这些所谓的理由,等上了法庭你自我辩护时去用吧,在我这里是无用的,我只是法律的执行者而不是制定者,我所遵循的原则就是依法办案,从张山被杀案开始,我们一步步追查下来,追查到了李疯子的死,追查到了薛娜的失踪,追查到了邵威被杀,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你就是隐藏在杜笑花背后的那个影子杀手,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主动坦白,也许这才是你最好的出路,如果死抗到底,你应该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

王延生说:“既然方队长言之凿凿,那好,方队长就拿出我杀人的证据,是人证还是物证?你刚才也讲了,你所遵循的原则是依法办案,我相信方队长说的是肺腑之言,既然你现在还没有拿到我是杀人犯的证据,那我就等着,等方队长拿到了证据再来抓我,我随时在这里恭候。”他说到这里,站起了身说:“天不早了,我还得忙乎一阵,你们也该回去了。”

我也站了起来,说:“客气了,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出了花店,白小军说:“这个许守义果真狡猾,我们真是遇上对手了。”

周小飞说:“他再狡猾也被方队一步步逼到死角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别看他有点嚣张,那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我说:“虽说我的推理把许守义逼到了死角,但是,如果没有证据,即使我们知道他就是罪犯,依然不能把他怎么样。我们现在好比在求证一道X+Y=M的方程式,X就是四起凶杀案,Y就是证据,M就是许守义。Y正是我们现在要寻找的证据,我们从什么地方入手才能找到证据呢?你们二位回去想一想,明天集中讨论,各自拿出意见。”

24.他们叫我老花匠

至于我叫王延生,还是叫许守义,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如果顺从我个人的意愿,我还是习惯于别人叫我老花匠。

我不得不佩服方向东,他竟然翻出了我二十年前的旧账,而且从血型的比对上分析出来我不是王延生而是许守义,我真有点始料不及,这么多年都隐瞒过去了,没想到却被这个小警察查到了。也罢,真相永远抵挡不住时间的磨砺,迟早会浮出水面的,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

他说的没错,我的身份是在那次爆破事故中置换的。说起二十年前的那次爆破也真是奇怪,我摁下电路开关之后,竟然没有爆炸。王延生问我是不是遥控开关出了问题。我说遥控没有问题,要是有问题,也一定是雷管有问题。我和王延生搭档搞爆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也算爆破老手,经我们爆破产生的矿石已经堆积如山,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哑炮。过了一会儿,王延生说,估计是雷管出了问题,可能受潮了,我们去排除吧。我说好。说着我俩就一起去排除故障。王延生走在前面,我就跟在他的身后。快到雷管的安放处,突然听到轰隆一声,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道火光扑来,我和王延生都被炸飞了。

当我醒来后,感到头痛欲裂,满脸是血。我睁开模糊的双眼,努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周围的一切,我首先看到了王延生,他横压在我的身上。我摇了摇他,他却没有反应,我伸过手去放到他的口鼻处试了试,一点呼吸也没有了。我一下慌了,他可能死了。要不是我被他压在了身下,恐怕死的就是我。我搬开他的身子,挣扎着要起来,才发现我的一条腿被砸伤了,动一下就疼得钻心。我又检查了一下王延生,发现他的脸被火药严重灼伤,已经面目全非了,他的鼻翼处一点儿气息也没了,他真的死了。恐惧一下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周围静悄悄的,清理矿石的犯人恐怕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到来,我该怎么办呢?我试着喊了几声,但是,却张不开嘴,更喊不出声,我用手摸了一下我的嘴、我的脸,我这才感到一阵剧痛,我想我可能与王延生一样,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了。就在这时,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调包。对,就是调包,就是顶替他活。当这个想法冒出来后,我先是吃了一惊,既而迅速地做出了判断:一、王延生和我都被炸得面目全非了,只要调换双方的工号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置换身份,他就成了死去的许守义,我就成了活着的王延生。二、我与王延生个头儿高低差不多,如果不是特别熟悉了解我和他的人,是不会发现的。何况,身份互换后,我肯定会在医院里长住一个阶段,别人也不可能会怀疑我们身份置换。三、我熟悉王延生,冒充他并不是一件难事,更重要的是,他再有三年就可以出狱了,这样我就可以提前十三年出狱。这样一想,我就毫不犹豫地脱下了他的工号服做了调换,王延生成了411号许守义,我成了283号王延生,许守义成了死去的王延生,王延生成了活着的许守义。为了让自己更加面目全非一些,我又拿起一块矿石,“砰、砰、砰”,在我的脸上、脑门儿上磕了几下,我一下眼冒金花,半真半假地昏死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来了好多人,好像有犯人也有狱警,他们把我抬到了担架上,我可能失血过多,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我整整睡了二十多个小时,一半是受伤失血造成的,另一半也可能是过度劳累的缘故。醒来后,我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的腿上打着石膏,我的头被白纱布缠裹着,只留出了我脑袋上仅有的七个小眼儿,我的胳膊上挂着一根细细长长的输液管。我仿佛做了一场梦,又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知道许守义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再是许守义而是王延生,这样想着,感觉自己像是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在胆怯中又有些暗自高兴。我听到护士好像对谁说,3号床病人醒了。不一会儿,医生过来察看了一下,对我说,放心吧,你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我想说,我那位同伴呢?但是,我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发出的声音很小。医生说,他已经死了。

大概又过了一天,曾经看管我们的狱警来了,他见我被白色的纱布缠裹着,不无同情地说:“王延生,还认识我吗?”

我听到他叫我王延生,知道冒名顶替的事成功了,心里便涌出一縷窃喜。我当然认出他就是徐警官,但是,我不能就这么清楚地告诉他,我要装出脑神经受损严重或者失忆的样子,这样,接下来的许多事才好蒙混过关。这样一想,我就像个白痴一样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不……不认识。”

医生说:“他脑神经受损了,估计好多事他都想不起来了。”

徐警官说:“好吧,先治着再说。”回头又大声对我说:“王延生,这一次事故,你和许守义都有责任,不过,考虑到许守义已经死了,你又受了重伤,组织上就不给你处分了,希望你安心养伤,医疗费用不用你担心,由监狱承担,等伤养好了再归队。”

我真想说声谢谢,但是,我还是不能说,只能嗯嗯呀呀地应付了一下。

徐警官走后,我高兴极了,我知道我的假身份已经被坐实了,从此,我就成了王延生了。

后来我被转到了省监狱医院,在给我的面部做了修复后,又转到了费城监狱医院,住了七八个月的院,我才病愈,不过,我的容貌彻底被毁了,当拆完纱布往镜子里一看,我吓了一跳,镜中的我,既不像许守义,也不像王延生,完全成了一个丑八怪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遗憾的是,我的左腿落下了终身残疾,走路时一瘸一拐的。但是想起死去的王延生,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好赖活了下来,又置换身份减了十多年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出院后,监狱里为了照顾我这个残疾人,就把我安排到了监狱生活服务公司下设的花卉公司。这个公司是搞创收的,我们把种植的各种花卉,培育成各种盆景,配插成各式花篮,直接对外销售。我的工作要比过去轻松了许多,主要是插花,我成天用着一把插花刀,修理着各种花卉的枝枝蔓蔓,日子久了,插花刀就变成了我得心应手的劳动工具,我想在哪里下刀就可以在哪儿下,想要多少角度就是多少角度,甚至,只要我意念到了,闭着眼睛一下刀,也能准确无误分毫不差。我的师傅是个老花匠,他在教我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插花也是一门技术活儿,将来可以自谋生路。我释放的那年,师傅犯心脏病死了,记得他临死的前一天还问我,延生,秋燕是谁?我吃了一惊,他怎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我说,我不知道。师傅说,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梦中常喊她的名字?我心里一阵发虚,就说,我有过吗?那可能是在梦中胡说。师傅没有再追究,我就这样搪塞过去了。

其实,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我的秋燕,每每想起,心就扯得一阵疼。我不知道这些年她们母女俩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受到坏人欺负了?前几年,我们还经常通着信,她在每一封信中都给我讲些她们母女高兴的事,说笑花越长越可爱了,已经上小学了,希望我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回家。说实在的,每一次看到她的来信,我的心里就感到十分的温暖,她的善良,她对我的坚守,都让我很感动,我无以回报,只有好好接受改造,希望能早一天回到妻女身边。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觉得秋燕的日子过得绝对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她一定是怕我担心,才向我报喜不报忧。可是,话又说回来,即使她向我说了实话,即使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我又能怎么样?无非是徒增烦恼。那段日子,我常常梦见秋燕,在幽深昏暗的巷道里她被坏人欺凌,她向我求救,可我却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不动,我只好向前爬着,大声呼应着她。这一呼应,就把我从梦中惊醒了。这样的梦境我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而每一次醒来,我都大汗淋漓,感到一阵心悸。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我不能太自私了,她需要有人照顾,女儿笑花也需要有人呵护。我不能让她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下去了,爱一个人,有时候,放手就是最好的表达。我去了一封信,劝她有合适的就改嫁吧。人生苦短,刑期太长,前路迢迢,佳期如梦,你别等我了,只要你和女儿幸福,我才心安。信发去不久,她就回信了,她在信中一再宽慰我说,她们母女俩很好的,请我放心,也请我别再劝她改嫁了,她早已铁了心,哪怕等到地老天荒,她也要等着我回来。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言说改嫁之事了,我怕再提下去会伤她的心。

发生意外事故后,我想这一次用不着我做秋燕的工作了,她会自然而然地断了念想。这样也好,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嫁给好人了,免得再让我担惊受怕。只要她们母女安好,即使我被炸得面目全非,即使我变成了一个残疾人,也值得。

那些日子,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乱如麻。

我想象着,她接到我的死亡通知书后,一定很痛苦,她会不会千里迢迢来监狱认领我的尸体?如果认领的时候,发现那不是我,她会不会要求监狱进行复核?这些问题在我的脑子里一经出现,它就像一个陀螺一样旋转个不停,我想制止都制止不了。我真希望杜秋燕不要来,或者她来了,我的“尸体”已经火化了,这样她就永远发现不了死的人不是我,监狱也就不会发现我的秘密。我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想着,我无法控制这一切的发生,更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有时,我也向医生和护士问一问,许守义的家属来了没有?许守义的尸体是不是火化了?医生和护士都说不知道这些情况。后来,我终于从徐警官那里获悉,许守义的尸体早被火化了,他的妻子也来过了,把许守义的骨灰和遗物都带走了。我的心顿时分成了两半,一半安放了下来,一半却被杜秋燕扯走了。我完全可以想象出秋燕一路悲伤而来,然后又抱着王延生的骨灰盒悲伤而去的情景,我知道她一定很难过,但是,没有办法,秋燕,你只能独自挺住了,为了让你了却对我的牵挂,早日摆脱苦海,嫁给一个呵护你和女儿的好人,我的假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被提前一年释放了,走出监狱的大门,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向所在派出所和街道办报了到,就开始了新的人生。

还好,王延生曾经有一处住宅,虽然是两间破旧的民房,又在城乡接合部,但总归有了一个落脚点。住下后,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应该去看看我的妻子杜秋燕,看看我的女儿许笑花。这么多年了,我已经被大家认定成死人了,我估计杜秋燕已经改嫁了,女儿也可能不再姓许了。这些对我来讲都已无关紧要了,最重要的是,只要她们健康快乐地生活着,这就够了。

我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去看她们,那会很容易暴露了我的身份,也会给她们母女俩带去惊扰,我只好等到晚上,趁黑溜进了红星厂家属区,偷偷看一眼她们母女就已足矣。小巷中许多地方都没有路灯,那里仍然是一片幽暗,我顺路下去,看到我家的院门紧锁着,绕墙溜进去,从一个豁口处,我看到屋内的灯亮着,杜秋燕正和女儿许笑花围桌吃饭。六年过去了,秋燕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笑花却长高了不少,十一岁的她,已经快到她妈妈的额头高了。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杜秋燕已经知道我死了,而且还把我的骨灰带回来安葬了,她应该放下我找个可心的人成家了。可她,为什么还过着守寡的日子,到底是为哪般?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还是始终没有放下我?一想到这里,我的泪不由得涌出了眼眶,我多想敲开门,把她俩拥在怀中,告诉她们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但是,我不能够,我怕吓着了她们,更怕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了,我就有可能随时被抓进去继续坐牢,我就会彻底打乱她们母女俩平静的生活,将给她们带去新的创伤。

王延生的平房后面正好有一大片废弃的沙地,我就用我在花卉公司学到的技术,在这块沙地上种植花卉,我想等我的花卉种植成功了,能够自食其力,或者有了自己的公司,我再以王延生的身份去试探着与她们母女接触接触,看看还有没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每日里,我除了种花插花,卖几个小钱维持生活,其余的时间,我都用在了关注她们母女俩的生活上。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我发现隔壁修自行车的刘瘸子对她们母女俩也很关照的。刘瘸子是什么原因瘸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在厂里当技术员的时候就知道他,他是一车间的安装工,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好工人,世事无常,没想到他却变成了瘸子,又摆起了修自行车的地摊。他好像瘸的是右腿,我瘸的是左腿,两个瘸子,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就这样护着她们母女俩的周全,也是一种温暖。

后来,我买了一个单筒望远镜,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方便,我在很远的地方,通过望远镜就能够真真切切地看到她们母女俩。其实,幸福完全是一种心态,在我这种极端的生存状态下,能偷偷地看她们一会儿,也是一种幸福。有时,我还会跟随女儿去学校,我的样子,无须装扮,就像个捡破烂儿的,远远地跟着女儿,女儿根本不会在意的,别人也不会在意的。就在多次的跟出跟进中,我才从他们同学之间的招呼中知道,女儿的名字改成了杜笑花。这样也好,我已经死了,而且又是个杀人犯,让女儿跟了我的姓,会让她心理上承受很大压力,那样会不利于她的健康成长。

父女之间,有时真有心理感应的。记得那是中秋节的前两天,我心里感到特别慌乱,就想见见女儿,那个点儿笑花已经放学回家了,我竟然冒着被人发现的可能,大白天去了红星厂家属区,还好,我没有被过去的熟人认出来。我到了我的家门口,看到院门上挂著一把锁,我知道女儿并没有回家,就踅身去了二元桥,我知道二元桥后面有片沙枣树林,笑花常去那里打沙枣。我一瘸一拐地去了沙枣树林,正好碰到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行色匆匆地从我面前而过,我只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馊酸的臭汗味,却不知道这个畜生就是邵威,就是糟蹋了笑花的坏种。我绕到树林中,远远地看到了一位小女孩儿,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在一棵弯脖子大沙枣树下面,蜷曲成一团,正瑟瑟地发着抖。当我确认了她就是我的女儿笑花后,我的心碎了。我真恨我自己,恨我这条瘸腿,要是早到一步,我的笑花也不至于如此。我真想上去劝劝她,可是,当我迈开腿之后,我又收了回来,我怕我这样贸然前去,非但开导不了她,还会将她置于难堪的境地。

我只好躲到了旁边的树林中,悄悄地守护着她,也守护着她的秘密。

我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才看到周围又来了许多人,笑花这才站起身来,拎着一个小筐筐,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回家的方向走去。我就跟在她的身后,远远地守护着她,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弱弱地拖在地平线上,直到她进入了那片家属区,影子也进了那片家属区,我才停止了脚步。

晚上,我怎么也安心不下来,又去了一趟家属区,还带上了我的单筒望远镜。我从院墙的豁口处望去,我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笑花躺在床上,秋燕就坐在她的旁边说着什么,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我却看到她的脸上挂满了忧伤。我能想象出来,此刻的秋燕,正与我一样,心里一定很疼痛。

一连几天,我都放心不下她们母女俩,都会去偷看她们。一天晚上,秋燕在院中开水龙头打水,水管突然裂了,水柱冒出了一人多高,然后哗啦啦地落到地上。秋燕急了,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应对这一切,而我,又不敢贸然前去。就在这时,笑花也从屋里出来了,笑花说,叫刘叔叔来,他有办法。秋燕这才朝隔壁刘瘸子家喊了起来,刘师傅,快来帮帮忙,我家水管坏了。没想到喊声刚落,刘瘸子就拎着一个大扳手敲门进来了。刘瘸子果然是安装工出身的,他迅速关闭了阀门,重新接好了水管,然后又帮秋燕清理院中的积水。其时,笑花过来要帮忙,秋燕说,你回屋去吧,别着凉了,这点活儿用不着你的。笑花这才进了屋。不一会儿,积水清理完了,刘瘸子也没进屋,就告辞而去了。我对刘瘸子的这一点倒是很欣赏,帮忙就帮忙,帮完了就走人,不要赖不唧唧地缠人,那会让人生烦。没想到秋燕把他送到了院门外后,他问秋燕,笑花怎么了,怎么像丢了魂儿一样?秋燕说受了点惊吓。他问受了什么惊吓。秋燕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刘瘸子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吧,别人你不放心,难道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秋燕这才说,笑花被他们的同学邵威给欺负了。刘瘸子听了就骂,这狗日的,真不是个好东西,有人养没人教的祸害,让我逮住了,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秋燕说,求你了,刘师傅,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再惹事了,否则,把笑花的事扩散出去,她往后还怎么活?刘瘸子说,你放心,这个我懂。

秋燕送走了刘瘸子,回到家里,关好了门窗,我再也看不到她俩了,就只好离开了家属区。

我人离开了,心却无法离开。刚才秋燕与刘瘸子的对话我听出了一个大概,那个欺负笑花的坏种叫邵威,就是那天我在沙枣树林里碰到的那个坏种,现在我才算对上了号。

后来,我通过与卖水果的老王闲聊,与卖酿皮的李婆婆唠嗑,终于知道了这个邵威在半年前奸污了一个名叫郑小丽的女孩儿,公安局拘捕后,因为他还未成年,不到十四岁,法院不接受诉讼,只好劳教了三个月又释放了。我无法理解,这样的渣子怎么会受法律的保护?为了我的笑花不再受这个畜生的欺负,也为了像笑花这样的更多的孩子能够生活在充满阳光的世界里,我决定要清除掉这样的社会垃圾,哪怕豁出我的老命,也要当一回清道夫。

我终于设计好了一切,在他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截住了他。

“邵威!”我叫住了他。

“你在叫我吗?我又不认识你。”他盯住我说。

“你知道杜笑花吗?”我问。

“嗯,知道。”他点了点头。

“她让我带话给你,晚上8点钟,她让你到二元桥后面的沙枣树林里来,她等着你。”

“好!”他高兴地应了一声走了。

据说,他的脑子有些问题,不那么灵光,果真如此,他未加分辨,就相信了我说的话。

晚上8点,他真的来了,来到了上次他欺负笑花的那棵沙枣树下,我从旁边出现了,我的右手里紧紧握着我的插花刀。他问我,他说你骗我,她人呢?我说,她在我身后。说着我突然伸出右臂,从左向右“嚓”的一声划了一道弧,插花刀的刀尖正好从他的喉咙处划过,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我割断了喉咙,他的脖子里咕咕地冒着血,只说了一声“你”,就歪歪斜斜地倒在了沙枣树下。我走到他的跟前,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才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这样做实在太残忍,但是,一想起他对别人的残忍就觉得对他怎么残忍也不为过。

我就用我的插花刀,割除了污染花卉的毒草。当我完成这一切之后,我又认真清除掉了所有痕迹,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了现场。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其实,1995年的那次凶案不是我所为,是我为秋燕顶了一次包。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替我爱的人去坐牢,牺牲我的一切,很值得。这一次,我为了清除我女儿前行路上的绊脚石,为了她的幸福和安康,同样觉得很值得。

后来,我再偷看她们母女时,情况果然大不一样了,女儿的病情好转了,她又开始上学了,秋燕好像对隔壁的老刘亲热了许多。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傻女人一定认为是刘瘸子杀了邵威,出于感恩,为了报答,才不得不如此。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怎么办呢?要制止她,告诉她真相?还是让她顺其自然?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

很显然,如果说在之前我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与杜秋燕重续前缘,那么现在我却不能再有这个奢望了。如果我现在就去找到杜秋燕,告诉了她真相,我相信凭着我和秋燕之间深厚的情感,即使我面目全非,即使我穷困潦倒,她也会接纳我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也出现了,一是,看到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的內心会幸福吗?女儿能接受吗?二是,我要是真的和她们母女相认了,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在外人的眼里,杜秋燕再怎么不堪,也不会嫁给一个残疾人,而且又是一个被毁了容的残疾人!如果这种怀疑再发展下去,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我的身份会不会有随时暴露的可能?如果我的身份暴露了,邵威被杀的真相恐怕再也难以掩藏下去,这样,不仅我要被重投监狱,更重要的是,还会祸及她们母女。

这样想来,才觉得与她相认绝对是一步险棋,不能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放弃,默默地当好她们的守护神,让秋燕按着她的意愿组建她的新家。

大概过了半年,或者是一年,秋燕与刘瘸子结婚了。我悲喜交集!悲的是,从今往后,我和秋燕再也没有夫妻的缘分了,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大的遗憾;喜的是,她总算有了一个依靠,有了呵护她的人,这其实也是我多年来一直希望的结果。

也好,两个瘸子,一明一暗,一起守护她们母女俩的平安,也算是一道双保险。

可是,在这个善良和恶意并存的世界里,双保险也并非能够真正阻挡住恶念的产生。有些恶的东西,在它还没有成为恶之前,仅仅停留在自私、贪婪、嫉妒、占有的层面上,它与善良、真诚、美好、希望是并存的,它们犹如孪生兄弟一般与生俱来。如果在人的后天成长过程中,能加以正确的引导,负能量就会被正能量所替代,人便成为一个有益于社会和人类的人;如果放任自流,或者以默认的态度助长人性中的负能量,它们一旦遇到适合生长的土壤,很快就会膨胀成恶行。

笑花到了高中的时候,就遇到了这样的恶行。

那时,笑花完全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了,高高的个子,姣美的身材,精致的五官,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她母亲当年的风采。秋燕刚上中专时,也很出众,年龄比笑花现在大一些,惹得我们班的男生都对她想入非非,有的同学还说,将来谁要是娶了杜秋燕当老婆,一辈子幸福死了。没想到这位同学一语成谶,杜秋燕让我娶了,我真的幸福死了一回。女人就像花朵,花朵需要花匠的呵护,我看到了笑花好像有人护着了,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欣慰。那个人,应该说,还不能算作真正的男人,顶多只能算作一个男孩儿,他就是笑花的同学谢成,一个干净利落、长相帅气的小伙子。有好几次,我发现在放学的路上他默默地守护着笑花,这让我感到很温暖。女儿大了,有个与她般配的男孩儿守护着,也是一种美好,至少会让笑花在青春成长的路上不会太孤单。可是,我同时也发现,有一个身高胖瘦与笑花差不多的女孩儿经常带着两三个跟班找笑花的麻烦,这让我很不安。我从我的单筒望远镜里,还发现那个女孩儿的目光中燃烧着一股嫉妒的火焰,脸上满是仇恨。这一发现不得不引起我的高度注意,我知道,能够经常带着两三个跟班的女孩儿,绝对不是一个善茬儿,她不是出身优越,就是天生暴戾,我不得不提防。

那些日子,我骑着三轮车,假装成一个捡破烂儿的样子,常常跟随在笑花放学的路上。有一次,我跟随到了家属区的小巷中,看到笑花与她的同伴分手拐到了巷子深处时,那三个女孩儿突然冒了出来,围着笑花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笑花蜷曲在墙角,被那个领头的女孩儿打了几巴掌,笑花抱头求饶,那女孩儿好像还不放过,嚷嚷着要扒光笑花的衣服,我赶到后,笑花的上衣已被她撕破了,撕掉了,我一下子像头暴怒的狮子,吼了一声,又拿过了三轮车上的链条锁,准备好好抽她们一顿,她们一看情况不妙,这才四散逃走了。

当我回头再看笑花时,见她双手紧紧护住身子,瑟缩成了一团。我不敢正面看她,我怕她看到了我的模样吓着她,就背过身去,捡起她的衣服,披在她身上说,孩子,穿上它,回家去吧。

说完这句话后,我流泪了。我的心仿佛被插了一把刀,疼得浑身打战。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遭受到了别人的这般凌辱,如果就这么忍气吞声下去,岂不枉为人父?

那一刻,我已下了决心,要为我的女儿,清除掉这根毒刺。

在之前,我已经从别的孩子口中听到过,薛娜之所以对笑花那么恨,采取极端的方式来凌辱笑花,主要一个原因就是她喜欢谢成,而谢成却喜欢笑花。这便让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恶魔。如此年纪,就这般恶毒,将来长大了,还不知会祸害多少人!她不光自己作恶,还带着别人作恶,如不根除这个恶源,还不定会带坏多少人!

方向东分析得没有错,那个薛娜并没有失踪,失踪只不过是一个障眼法,我是想让社会舆论消解一下薛娜与学校的紧张关系,更想让我的笑花和谢成有个缓冲期,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去,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身心健康。正因为如此,我做得很低调,在薛娜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给她递了一张纸条,我说有个男孩儿让我交给你的。她说,是哪个男孩?我说你看完就知道了。我说完就骑着三轮车走了。那张纸条上写着:“薛娜,晚上8点在东关树林里见,别让人看到了,谢成。”我知道,她看到那张字条后一定很高兴,也一定会去的。其实,我不说你们也清楚,那张字条是我写的,我是为了好引她上钩不得不假借了谢成之名。我上面说的东关树林,是指学校东边的那片小树林,那里非常适合年轻人幽会,也适合作案。我骑着三轮车,早早地守候在了去樹林的路上,当薛娜出现后,我迎了上去,她刚要张口问我,我就用那把插花刀在她眼前划了一道弧,一刀封喉,然后把她装进麻袋放到三轮车上。这一切我做得很迅速,做完之后,我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我就骑着三轮车来到了郊外,把她拖下车,我要搜出那张我冒名谢成写给她的纸条,却没有找到,她的衣服口袋里没有,书包中也没有。我猜想她可能扔了,也可能换衣服时忘了掏。我看着她那张停止了呼吸的嘴,微微地斜抽着,就是这张嘴,伶牙俐齿还血口喷人,用污言秽语伤害和羞辱我的笑花!我觉得她是罪有应得!我把她扔进了一口很深的枯井里,然后清理完了所有的痕迹,才离开了那个地方。

这是我第二次杀人。

接下来的两起案件,方向东分析得也没错,李疯子和张山也是我杀的。至于杀人动机,他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我就是为了保护我的女儿不受禽兽的侵害,才不得不出手做了“清除”。方向东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不佩服不行,过去那么久的案子,别的警察都在案子外面打转转,进入不了案子的实质,他却行,一下就说准了问题的实质。尤其他分析出张山的死法与李疯子一致,是我故意为之,就是为了告诉杜笑花,李疯子不是张山杀的,让她不要活在内疚之中。这让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怎么推理得那么准呢?

我“清除”李疯子的过程很简单,记得那是清明节过后,旧祠堂里有许多供品,李疯子当然不会错过白吃白占的机会,就独自跑到旧祠堂里去偷吃。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后就及早等候在那里,李疯子刚到祠堂,我正面迎了过去,趁他不备,我伸出握着插花刀的右手,狠命一捅,正好捅进了他的心脏。我看着他的身子渐渐软下去,我这才拔出了刀,他的血并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突然冒出了很高的血柱,我只看到血从他破烂不堪的衣服里面渗了出来,然后他就一头栽到了地上。他不是精神病吗?既然精神出了问题,怎么知道欺负人家大姑娘小媳妇?我把他拖进了垃圾堆里。垃圾人,就应该归到垃圾中去,这是我的法则。

说来也真是奇怪,邵威死了后,我的傻前妻杜秋燕误以为是刘瘸子帮她除害,为了感恩,嫁给了刘瘸子。李疯子死后,我的傻闺女杜笑花误以为张山为了她杀了李瘸子,为了报恩,嫁了张山。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命运竟是如此的相似。好在,杜秋燕嫁的这个刘瘸子,虽然是个残疾人,却也是个大好人,他为人正直,也懂得呵护人,这才不枉费杜秋燕的错爱。可杜笑花嫁的这张山,却不是一个好东西,他对笑花非人的折磨,已经超过了人的极限,我早就想对他动手了,只是考虑到他一死,笑花年纪轻轻的就要守寡,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未来,估计他们有了孩子会好一些,可是,等他们有了孩子后,张山还是恶习不改,要不是那次我路过他们的二元羊肉馆,看到张山把笑花一脚踢飞的样子,我恐怕至今都对他下不了手。可是,那一幕让我看得太真切了,仿佛他那一脚,不是踢在笑花的身上,而是踢在了我的心上,让我疼痛难忍。这样的人,不配给笑花当丈夫,既然离婚离不了,既然他常常拿笑花全家人的生命来威胁,我只能让他下地狱,让他下到地狱里想威胁谁就威胁谁去。我摸清了他的生活规律,早早等候在他的必经之路,等他一出现,我就从正面迎上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我已挥起右臂,用我的插花刀,一刀插入他的心脏。用这种方式杀过李疯子,我当然有了经验,一刀毙命,准确无误。我用杀害李疯子的手法杀害张山,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告诉我的傻闺女,李疯子不是张山杀的,请她不要再怀念那个畜生了。杀了张山,我在想,他不是喜欢用手打人吗?我准备要卸下他的一条胳膊,做个二次惩罚。就在这时,我听到远处有人声,就只好把他拖到了垃圾箱里。我遵循的是同样的法则,垃圾,就扔到垃圾箱里。

方向东的推理一点儿也没有错,这四个害虫都是我灭的。虽说方向东还没有找到我的杀人证据,没办法拘捕我,但是,按这种思维逻辑推理下去,他肯定能从我的百密中找到一疏,我不能不早做提防。可是,这提防,又怎么做呢?

我感到危险已经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必须及早做好安排。

25.人人叫我狐狸精

这些天,我被案子上的事搅和得心乱如麻。

作为受害者家属,我本应该希望警方尽快查出幕后真凶才是,可是,我却极不想他们继续查下去,我总觉得案子背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贯穿我的始终,而每一次查找,总要触动到我敏感的神经,会让我疼痛不止,尤其当我怀疑到这一切可能与我的亲生父亲有关时,我更不希望他们继续查下去了,更不希望得到所谓的真相。

我又一次想到了谢成,他急于见我,到底意欲何为?我应该与他见一面才是。上一次是我爽约了,这次,我便主动地给他发了条短信,约到了市中心医院附近的蓝月亮咖啡厅。我想离家远一点儿,免得让熟人看见了,误以为张山尸骨未寒我就急着与男人约会。

按约定的时间,我走进了蓝月亮咖啡厅,没想到远远地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谢成,他似乎也看到了我,起身向我招了招手。他还是那么帅气,穿着一件白色紧身衬衣,配着一条卡其色长裤,显得神清气爽。他的发型也很时尚,三七开的小分头,理得整整齐齐,每根头发都按着它应有的位置被啫喱水固定得纹丝不乱。高中毕业十年了,我只与他见过一次面,那还是两年前,我带多多去医院看病,在走廊里,我意外地碰到了穿着白大褂的他,我们只相互打了一声招呼,留下了联络方式后就各忙各的了。此后再也没有联系过,这次见面应该是第二次,或者说是正式的见面。

我表面上装作冷冷的样子,心里还是禁不住有点慌。

落座后,他拿过点单说:“想喝点什么?你自己点。”

我点了一杯蓝山,将点单推了过去。

他也点了一杯蓝山。

我说:“说吧,你几次说想要见我,有什么事?”

他看了我一眼,说:“前几天,警察找过我,就是那个方向东,你小学的同学,你的情况我就是从他口中知道的,节哀顺变吧。”

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谢谢你的安慰,我没有哀,所以,无须节哀。”

他顿了一下说:“方向东找我,是来问张山被杀时,我在干什么。”

我不觉一怔,就说:“他问得毫无道理,这与你有何相干?”

他说:“我也觉得与我无关,可是,他还是怀疑张山被杀我有嫌疑。”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说来也真是巧,我刚刚离了婚,这个月你的老公就被人杀了,他们以为我离婚是为了你,有杀人动机,就顺理成章地怀疑到了我的头上,你说荒唐不荒唐?”

我心里一惊,这事儿真是凑巧了,为什么偏偏他离了婚张山就被人杀了呢?这方向东也真是狗鼻子,什么事他都能闻得到。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这方向东也能胡扯!”

他又说:“他不光怀疑我有杀张山的嫌疑,还怀疑薛娜的失踪案与我有关。说起薛娜的失踪,你可能还不知道,还真的有些诡异,薛娜失踪前收到了一张别人冒充我的名义写给她的小纸条,纸条上写到让她晚上8点钟到东关小树林里去。薛娜去了纸条上说的地方后就失踪了。后来,警察来学校调查,他们还把我单独叫去问这问那,最后才问到了那张小纸条,原来警方是从薛娜出门前换下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纸条,好在我有不在场的证明,警方又做了笔迹鉴定,这才排除了对我的怀疑。没想到事隔十多年,警察又找到我的头上来了,这个薛娜也真是阴魂不散。”

他的这些话,一下让我化解了对他的种种埋怨,就说:“那你,怎么回答他们的?”

他说:“薛娜的失踪又不是我干的,我回答得当然很坦然,就说,你们警方查了多年都没有查到,我怎么会知道是谁干的?”

我听着头皮一阵阵发麻,至于小纸条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也没有听人说过,没想到谢成竟然被牵扯了进去,难怪他后来不再理睬我了,他是怕牵连到我,还是怀疑是我干的?于是便问:“那你,怀疑会是谁冒你名写的?”

他说:“我也很纳闷,不知道是谁干的。”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人肯定就是绑架薛娜的那个人,他一定知道我和谢成以及薛娜之间的关系,否则,他不可能利用这种方式诱骗薛娜上当的。我曾经怀疑过谢成,看来我错了。我还怀疑过我的继父,看来也错了。我说:“这件事真有些诡异。”

他继续说:“是很诡异的。我知道,那时候薛娜喜欢我,我喜欢的人是你,薛娜也是因此才常常欺负你。我为此警告过薛娜多次,她就是不听,我对她也有些恨之入骨,觉得她的品行太差了,她的样子根本不像个中学生,倒像个泼婦。她失踪后,我一度感到很高兴,觉得她的消失让世界安静了许多。可是,当我得知有人以我的名义骗取了她的信任然后把她弄走,我就感到一种良心上的不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条生命,是一个大活人。”

我敏感地问:“是不是从那以后,你就怀疑上了我,以为是我干的,所以,你才疏远了我,是吗?”

他马上摇头说:“不是,不是。我没有怀疑过班上的任何人,包括你。可能你还不知道,警察叫我核对笔迹时,我看到我们全班同学的作文本都堆积在他们那里,说明他们对所有人的笔迹都做了核对,当然也排除了对全班同学的怀疑。再说了,薛娜失踪的那天晚自习我们都在教室里,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我怎么能怀疑你?至于说到疏远,倒是有那么一点点,主要是经过那件事后,总觉得警察在盯着我,与你保持一定的距离,也许才会让你安全些。况且,那时候学习压力大,把精力用在学习上,就没有工夫考虑其他了。”

他的这种解释与我当初想的有些一致,这让我那颗饱受伤害的心灵得到了些许安慰,同时我又觉得他还有别的原因,就问他:“这次方向东来问你,是不是又问到了小纸条的事?”

他摇摇头说:“没有,他好像并不知道小纸条的事,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就是想当面问问你,你觉得有没有必要告诉他?”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呷了一口咖啡,心想这张小纸条,也许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隐藏在我身后的那个影子真的是我所怀疑的人,我自然不希望被方向东查出来,也自然不希望从谢成口中说出那个关键性的证据,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向谢成明说,就只好含混不清地说:“我也不知道。”

谢成说:“毫无疑问,写纸条的那个人,肯定与薛娜的失踪有关,也可能与张山的遇害有关。”

我的心又禁不住地提了起来,问:“那张小纸条,后来到谁手里了?”

谢成说:“不知道,可能被警方存档了,也可能归还给薛娜的家人。”

我知道,那张纸条一定是一个关键性的证据,如果存档了,方向东肯定能查到,也肯定会询问谢成的。方向东之所以没有问谢成,说明他并不知道有这么张纸条。谢成拐弯抹角地告诉我,说明他是有意想帮我。想到这里,便说:“这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真不愿意再想起过去的那些事还有薛娜那个人,更不想再把自己卷到那些无聊的事件中去。你没有告诉方向东是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点了一下头说:“也是,你说得也是,我懂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这才放妥了。我和谢成之间有一种东西是谁也无法否认的,那便是双方之间的感觉。无须多言,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我苦笑了一下说:“想想也真是好笑,那时候,我们都少不更事,以为未来有多美好,其实,经历了这么多才知道,未来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噩梦而已。”

他也不无感慨地说:“人的一生会遇到不同的人,有的成了朋友,有的成了过客,有的陪你一生,有的只陪你一程,我们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分不清最好的相遇是什么时候,最痛的离别究竟是哪一天。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笑花,如果可能,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的心头突然动了一下,有了一种死灰复燃的感觉,但那仅仅是一种感觉,还没有达到足够燃烧起来的程度。于是便说:“你不觉得,我们已经很陌生了吗?”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时间能让熟悉变成陌生,也能让模糊的东西变得清晰,有时候,耳朵可以欺骗自己,眼睛也可以欺骗自己,但是,心却从来不会欺骗自己。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我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因为,许多东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用心感受到的东西,不一定能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来,即使表达出来,也会变味的。

在蓝月亮的门口,我与谢成分手后,突然有些想家,就驱车去了我妈妈那里。

一路上,我一直想着小纸条的事,究竟是谁冒谢成之名写了那张纸条呢?我想那个人,肯定就是隐藏在我身后的那个影子,我生命中的那个保护神,是他接连杀死邵威、绑架了薛娜,然后又杀了李疯子和张山。

我把车停在小区的马路边,刚到楼口时,看到旁边有辆电动三轮车,上面放了许多的花,卖花的是个老头儿,他朝我喊了一声:“卖花喽,便宜卖了,姑娘,买一盆吧?”

我看这个老头儿有些可怜,花却很好,就走过去,选中一盆月季,问:“大伯,你这月季怎么卖?”

老头儿说:“二十块钱一盆。”

我感到十分诧异,这种花,平时都要卖一百元,他怎么卖这么少?就说:“这么便宜,你不怕亏了吗?”

老头儿说:“不亏不亏,这不,天都快黑了,卖完了就回去。”

我给他付钱时,我才认真打量了老头儿一眼,老头儿戴着一顶鸭舌帽,遮着半张脸,但我还是看清了他那张灼伤很严重的脸,原来是个残疾人,我不免产生了一丝同情,就给了他五十元。他要给我找钱,我已抱上了月季,回头说:“大伯,你别找了,这花能卖五十元,是你卖便宜了。”

走到楼口,我回首时,看到他默默地看着我,他发现我回了头,立马又转过了身,就在他转过身时,我突然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可是,我却一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上了楼,我还想着那个老头儿,似乎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妈妈问:“这花你是在什么地方买的?”

我说:“就在楼下,一个卖花的老头儿那里买的。”

妈妈问:“是不是一个开着电动三轮车的?”

我说:“是。”

妈妈又问:“他是不是脸上烧伤过?”

我说:“是。你问这些干吗?”

妈妈说:“我认识他,他姓王,腿有些瘸,好几年前,他蹬着三轮车来小区里卖过花,我看他是个残疾人,挺可怜的,每次遇到了就买一盆,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帮衬,没想到他现在不蹬三轮车了,改成电动三轮车了。昨天我看到他在楼下叫卖,就买过一盆玉兰。才十块钱,真便宜。”

三轮车,当妈妈说到三轮车时,我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在家属区的小巷里,我遭到薛娜幾个人的凌辱,就是一个蹬三轮车的老伯搭救了我,还将我的被撕破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后来,我一直想好好感谢那位老伯,却一直没有再见到他。有时,我看到街上捡破烂儿的,就想跑过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他;有时,看到有蹬三轮车的从我眼前路过,总会下意识地看他一眼。我走遍了大街小巷,寻找着骑三轮车的人,最终没找到他,我虽然记不清他的模样,但是,他背过身去的背影,那是留在我记忆中永恒的风景。刚才我进楼时,在一回首的刹那,感到那个背影有些似曾相识,现在再把我记忆中的那个背影与之重叠到一起,我突然惊喜地感觉到,是他,就是他,我要找的人!

我立即转身出门,妈妈在背后说:“你风风火火地去做啥?”

我说:“妈,就是他,我要找的那个人,回来告诉你。”

我匆匆忙忙地下了楼,电动三轮车却不见了,卖花的老头儿也不见了,我茫然四顾,看不到他来自何方,也不知他归去的方向,我只感到风从我的耳边掠过,吹到旁边的树叶上沙沙作响,听到了远处工地上传来的隆隆机器声,听到了从邻居家的窗户里飘荡出来的音乐声,唯独听不到电动三轮车远去的马达声。前两天妈妈说过,我的亲生父亲冒充杀人犯替她坐了牢,既然他有如此本领,那个在监狱里死掉的人,会不会也是他找人顶替的?如果是,我的生父应该就是那个隐在我身后,在我几度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出手相助的卖花人,他不敢亮明他的身份,是怕牵连到我和我的妈妈,才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看我们一眼,然后默默地离去……

经过这样一揣测,我更加确信了他应该就是我的亲生父亲许守义。可是,我又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他。

我定定地站在小区空旷的平台上,看着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任思绪像飘落的柳絮漫天飞舞,我想起了沙枣树林里遭受的惊吓,想起了小巷里所受的屈辱,想起了李疯子的装疯卖傻,想起了张山家暴时的狰狞面目,泪水就不由自主地从我的眼里滚落了下来,我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地痛哭一场。

26.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我总觉得我们在某个环节上出现了疏漏,才会使逻辑推理上很完整,事实的链条上却不足,致使我们面对许守义也束手无策。

次日,我们又聚集到了刑侦队。

我站在示意圖前,用手指着展板前的图片说:“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杜笑花身后的那个影子杀手就是她的亲生父亲许守义,也就是说,1999年许守义服刑期间,以假死的方式冒名顶替了真死去的王延生,然后以王延生之名被提前释放了出来。这一点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那就是许守义的血型。由此可以断定,许守义为了保护其女杜笑花,先后涉嫌杀死了邵威、薛娜、李疯子、张山。这四起杀人案由于时间跨度长,作案手法比较隐蔽,给侦破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但是,再完美的犯罪,也会留下痕迹的,可能我们在某些关键的地方疏忽了,现在还没有找到许守义的犯罪证据,大家好好想一想,究竟在哪些方面我们疏漏了。”

周小飞说:“师傅,我有个疑问。我们过去一直认定薛娜是失踪了,而且,我们找到了当年负责调查薛娜案子的片区民警,派出所最后也是这么结案的。你现在突然说薛娜已经被杀害,而且又是许守义所杀,依据是什么?”

我说:“昨天我在许守义面前说到这个问题时,我就看到了你似乎有异议。不错,派出所是这么结的案,在我们没有查出杜笑花身后的影子杀手是谁的前提下,我也认定这是一起失踪案。但是,当我推断出许守义就是隐藏在杜笑花身后的影子杀手后,这就毫无疑问地确定薛娜已经被杀害了。原因很简单,许守义是为杜笑花清除掉障碍,他不是绑匪,不会为了金钱把薛娜卖到深山老林里去。所以说,薛娜的结果肯定与凌辱过杜笑花的邵威、李疯子、张山一样,被一刀毙命,她不可能还活着。”说到这里,我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道灵光——刀!对,刀具!然后我问白小军和周小飞:“你们还记得许守义用的那些刀吗?”

白小军说:“记得。那几把刀具中,好像没有我们要找的刀。”

我说:“问题就在这里,上次在他的住所里,看到那些刀具中根本没有与张山胸口刀伤口径相一致的,这说明,许守义还有一把3厘米宽、7厘米长的刀,可能就是真正的凶器,被许守义藏到了别处。”

周小飞说:“要是能开出一张搜查证,搜查一次就好了。”

我说:“他要真的藏起来,我们就是去搜查也未必能搜查到。小军,这样吧,那个哑巴不是常到花市去送花吗?你们两个去盯紧他,等他出来了把他带到队里来,法医老秦懂点哑语,到时候让他问一问,看看能不能问出点情况。还有,要问清楚4月19日晚上,许守义有没有外出过。”

他们俩应了一声就去行动了。我又盯着示意图看了起来,我还是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漏掉了,可能就遗漏在了那四个已死的人物中间。我按顺时针的方向推理,从2002年邵威的案子开始推理,推到了2005年薛娜的案子上,再推到2014年李疯子的案子上,最后推到了2020年张山的案子上,我又折回去,按逆时针的方向推理,依次从张山、李疯子、薛娜推到了邵威的案子上,我突然发现,薛娜的案子中好像缺少了一个重要环节,白小军曾找到过当年负责薛娜失踪案的办案警察,说薛娜属于失踪人口,派出所里并没有原始档案,只做了销户处理。如果是失踪,自然归属于派出所,但若牵涉刑事犯罪呢?薛娜的家人向刑警队这边报过案没有?我的脑子里突然一闪,立即上楼去了档案室,想看看我们这边有没有那个案件的存档。

档案室的小吴问我,又要调哪份档案?我说我要查一下2005年失踪人口档案。小吴说,方队,我们这里没有失踪人口档案,失踪人口都归属所在派出所。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你调出2005年绑架拐卖妇女儿童的档案。不一会儿,小吴调出了所有的档案,一共12期,我逐一查去,果然查到了薛娜被绑架的卷宗,上面是这么记载的:

薛娜,女,17岁,身高1.65米,体重44公斤,系边阳区中学高中一年级学生,身穿天蓝色校服,于2005年7月9日晚上7点30分离家去学校,途中失踪。

事发后的第三日,薛娜的妈妈高秀莲从薛娜换下的旧衣服中发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道:“薛娜,晚上8点在东关树林里见,别让人看到了,谢成。”纸条上没有落款日期,高秀莲不敢断定是不是失踪那天收到的,怀疑这可能就是一起有预谋的绑架案,便向公安分局刑警队报了案。我们接到报案后,立即提取了纸条上的所有指纹,并由章世杰负责前去边阳区中学开展调查取证,对嫌疑人谢成进行问讯,他矢口否认纸条是他写的,经过笔迹鉴定和指纹取样核对,排除了谢成的嫌疑。说明纸条是有人冒他之名而为,并非他本人所写。同时,我们对全班49名学生的笔迹做了鉴定,亦未发现可疑之人,而且,全班49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另外,我们依据纸条上提供的地点,从薛娜所住的联安小区到东关树林依次搜寻,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附1:报案人依据的小纸条。

附2:从小纸条上提取的四枚指纹清样,分别是薛娜父亲薛长青、母亲高秀莲,以及薛娜本人的。还有另外半枚指纹,非常模糊,电脑辨别不出来。

经办人:章世杰

2005年7月17日

我又查看了一下装在塑料袋内的小纸条,大概有三指宽,是学生用的作业本中的纸,用圆珠笔书写的,字迹工整,字样虽不好看,却也很老辣,不像是学生字。另一张纸上是提取的半个指纹,很模糊。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这个环节很重要,等我们拿到了许守义的指纹和笔迹,交技术科一核对,真相将会一目了然。

我来到了章世杰的办公室里,向前辈做了核实。章世杰说:“这个案子虽然过去十多年了,大致情况我还记得,那个失踪的女孩儿叫薛娜,是薛副区长的女儿,他们最先向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也花了一定时间和精力进行了寻找,终没找到。后来薛副区长的夫人从孩子的旧衣服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也不好确定那张纸条究竟是失踪那天晚上收到的,还是之前约会时用过的纸条,他们怀疑这可能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案。我还询问过他们收没收到过绑匪的勒索电话或者信件,他们说没有。我说,事情都过去好多天了,既然没有收到勒索电话,说明不是被绑架了。本来像这样的普通失踪案向派出所报过案就好了,我们根本不会立案的,主要她是薛副区长的女儿,薛副区长还向头儿打过招呼,要我们立案侦查,这才违背常规立了案。至于调查过程,档案中记载得很详细,当时,我们也不好确定究竟是有人绑架了薛娜,还是孩子自己走失了,报纸上也刊登了寻人启事,到头来也没有结果。”

章世杰说完之后,他问我:“是不是案子有了新进展了?”

我说:“现在刚刚有些眉目,缺少的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根稻草,可能就是你留在档案中的那张小纸条和纸条上的半个模糊指纹。”

章世杰笑了一下说:“你忙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我打了一声招呼,就起身告辞了。我知道章世杰是老刑警了,不该问的他不多问。

我立即赶往边阳派出所,我知道,刑满释放人员释放后,都要持释放证到所在派出所備案,重新登记身份和住址。许守义即使是假借王延生之名,也免不了这一程序,那他必然会留下他的笔迹和手印,只要拿去让技术科一鉴定,立马见分晓。

来到派出所,我调取了许守义以王延生之名填写的备案材料,以及他的签名和手印,然后立即返回分局。

我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白小军和周小飞也找到了那个小哑巴,他们把他带到了局里,法医老秦用哑语与他进行了交流,交流的结果是,小哑巴见过那样的刀,是一把插花刀,只是他不知道被师傅藏在什么地方。

这时,技术科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小纸条上的笔迹与许守义的笔迹相符,小纸条上留下的半个模糊的指纹也与许守义的相符。

我立即吩咐值班民警看管好小哑巴,暂时别让他回去,然后向张局做了汇报,张局听完后,当即签署了拘捕令,命令我们立即拘捕许守义。

兵贵神速,我带着白小军和周小飞立即驱车前往许守义的住所。

从4月20日接到报案到今天,正好15天的时间,我们终于有了结果。同一个嫌疑人,历时十八年,四起杀人案,它就像一根链条上挂了四把锁,分别锁着所有的秘密。小纸条,无疑成了一把金钥匙,只要用它打开其中的一把锁,破解其他三把锁就成了一种必然。

上了西州大道,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车辆井然有序,人流熙来攘往。

我催促着白小军开快些。

周小飞说:“师傅,这已经够快了,要安全第一哟。”

我似乎有一种预感,感觉要出什么事,就说:“许守义太狡猾了,我真怕他耍出什么新花样。”

周小飞说:“师傅是担心许守义狗急跳墙,还要杀人吗?我觉得许守义虽然狡猾,甚至还有些残忍,但是,他好像只围绕着杜笑花身边的坏人开刀,对其他人并无伤害之意。”

当周小飞说出“开刀”二字后,我的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幕,上次在许守义的住所里,我临出门时,发现墙壁上挂着一件黑色雨衣,雨衣的挂钩很突兀,现在想起,才明白,是不是他把刀鞘镶嵌在墙上,刀插入其中,掩人耳目?想到这里,我便说:“我知道插花刀大概藏在什么地方了。”

周小飞问:“师傅,在什么地方?”

我说:“去了就知道了。”

白小军说:“这么说来,上次许守义让我们看的那些刀呀剪呀,是给我们使的障眼法。这个许守义,反侦查能力太强了。”

我说:“少说话,注意开车。”

我们很快就到了,许守义花卉店的院门虚掩着,我推开院门,突然看到老黑狗挣着铁链朝我们一扑一扑着汪汪地叫了起来,我喝退狗,问:“有人吗?”

我连问了几声,无人应答,看他的住房门敞开着,我刚跨进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许守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胸口上插着一把插花刀,流在床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周小飞和白小军也惊呆了,急问这是咋回事。我说注意保护现场,小军,立即打电话通知技术科前来勘查。

吩咐完毕,我走过去,把手指放在许守义口鼻处试了试,呼吸全无,流到床单上的血,刚刚凝固,估计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他的身边放着那本《基度山伯爵》,我觉得这是许守义向我暗示着什么,就拿过书一翻,竟然翻出了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有些发黄,却是彩色照,倒也清晰,照片上是坐着三个人,很显然,这是一家三口的合影,中间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两边坐着的是父母。再细一辨认,我才看清,中间站着的就是杜笑花,一左一右坐着的,是她的妈妈杜秋燕和她的父亲许守义。从照片上看,许守义年轻时很帅气的。照片的右下角上印着“摄于一九九五年秋”。

周小飞说:“没错,这就是杜笑花一家的合影照。上次我们去杜秋燕家,看到挂在墙上的相框里有这张照片,只是照片上的许守义被剪掉了,只有杜笑花和她的妈妈两个人,这张才是完整的。”

我不由得感慨道:“看着这张照片,是多么幸福完美的一家人,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种结局。如果没有罪恶,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白小军说:“莎士比亚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也许,只有在疼痛中,才会引起人们的警觉和深思。头儿,看看那封信吧,是写给谁的?”

我扬了扬信封,只见上面写着“方警官亲启”,我抽出信,打开一看,有好几页,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我迅速地看了起来。

方警官:

我知道你还会来找我的,所以,就给你留了这封信。

你的推理没有错,的确,邵威是我杀的,薛娜是我杀的,李疯子是我杀的,张山也是我杀的。至于杀他们的理由,我已经向你们讲过了,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们必须死,他们不下地狱,谁该下地狱!可能你会站在法律的制高点上说,他们该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最终由法律来裁决。的确,我从不否认法律的严明,却怀疑法律在某些方面过分宽容,才导致这些恶人做了恶事,仍然得不到法律的惩罚。他们正是抓住法律的薄弱环节,有恃无恐地祸害着人类正常的生存法则,威胁着他人的生命安全。对这样的人,法律没有及时处理他们,我只好拿我的插花刀来修剪。我虽然触犯了你所捍卫的神圣的法律,但是我却为捍卫民间的正义奉献了我的一切,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无论是十三岁的少年邵威,还是在校园里横行霸道的恶女薛娜,抑或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李疯子,以及家暴成瘾的张山,他们活着,就是对世界犯罪,对他人的生存构成了严重威胁。我解决了他们,不光是为了保护我女儿的健康成长,为她创造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免受他们的祸害。倘若我能用我的死换取我的女儿以及像她这样的弱者的平安,我觉得值了。

尘归尘,土归土,我让他们去了应该去的地方,我也去了我应该去的地方。所以,请你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前妻和女儿,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和消失打乱了她们平静的生活。

另外,我还要顺便说一句,薛娜不是被绑架的,也没有被卖到深山老林里去,是我以谢成的名义写了一张小纸条,把她骗到东关小树林的,我一刀封喉,然后将其装进麻袋,用三轮车拉到郊区,扔进了一口枯井中。可能就是那张小纸条,给我留下了大麻烦,这才让我做出了今天的选择,这是我的疏忽,我认了。那口枯井在三乡牛沟村的变压器旁,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厂房,你们无须再找了,50米深的枯井,挺麻烦的,再说了,找到了还有什么用?

尊敬的方警官,不管你承认与否,神圣的法律与民间的正义并非完全相融。我很佩服你的聪明才智,也敬佩你对法律的忠诚,你是一名人民的好警察,更是一名法律的守护神,可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些弱势群体,你是无法守护他们的,我的插花刀正好补了你的缺。我知道我的行为已经触犯了神圣的法律,那是我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有意要冒犯。

还有,虽然你的推理把我逼到了死角,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你,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好警察,多一些像你这样的法律捍卫者,我们的社会将会少一些坏人,也会多一份安宁。也许,我的悲剧就不会发生,我也不至于为了保护我的女儿成了杀人犯。

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严重触犯了法律,所以,我也毫不例外,同样要受到我的插花刀的制裁,我就用我个人的方式,结束了我的生命,以示惩罚,亦算谢罪。

认罪人:许守义

他的信,密密匝匝地写了三页纸,我每看完一页,就转手交给了旁边的白小军和周小飞,我一口气看完后,不觉长叹了一声。

4月19日杀人案终于破获了,并且我们连带破获了六年前的李疯子被杀案,十五年前的薛娜失踪案,十八年前的邵威被杀案,压在我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我没有理由不高兴,然而,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许守义的话就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我想到了惨死在他插花刀下的那四个人,也想到了发生在1995年的那个月黑风高夜的强奸案。

如果不是杜秋燕遭坏人强暴为求自保失手打死人,许守义就不会为她顶罪,更不会引来牢狱之灾。如果许守义不被判刑入狱,他的家庭也不至于支离破碎,妻子女儿也不会受到生活的重压和别人的歧视,杜笑花也不可能到沙枣树林里去摘沙枣,自然也不会遭到邵威的性侵。如果她一直由父母守护着,在学校里也不至于遭受到薛娜的欺凌和羞辱,即使她长大成人了,李疯子也不敢对她肆无忌惮地骚扰,她也不可能误以为张山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而错嫁给了张山……可是,这世上偏偏没有那么多的如果。罪恶有时候就像病毒,可以不断传染。但是仇恨如果脱离了法律的约束,同样可以泛滥成灾。诚然,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完美的法律,但是人类的良知和智慧正推动着法律不断完善,这便是进步和希望。

而我要做的,就是捍卫法律的尊严,惩恶扬善,确保一方平安!

所以,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全文完)

责任编辑 刘升盈 饶霁琳

【作者簡介】唐达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沙尘暴》《一把手》《二把手》《双排扣》等十五部长篇小说,曾获多种文学奖项,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舞台剧,长篇小说《出路》《官太太》分别被翻译成日语、越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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